他骑着枣红马顺着山路奋力奔跑着,那匹马喘着粗气,“咴儿咴儿”地叫着,身后腾起一串串的尘土。
他头上的汗水滴在马身上,马的汗水洒在道路上。
又下了一个坡,到了岔路口,他才扭回头张望,确定没有人追来,长长舒了一口气,那颗悬着的心轻松落下,这时才感觉到左肩膀疼痛难忍。
他不走大路,打马朝左边小路奔来。
面前不远的山坡上,有几座农房,显然是个小山村。
他口渴得厉害,想找口水喝,顺便饮饮马,能喂些干草更好,然后再继续赶路。
来到一户门前,敲了几下门,开了一道门缝,一位少妇眉清目秀的脸庞露出来,当看到他时,那张平静的脸瞬间变得惊恐,“你,你作甚?”
“大嫂不要害怕,我借口水喝。”
他尽量轻声细语,知道自己的面容即便是笑脸也很难看。
“俺家没男人,去别家吧!”
话音没落地,“嘭”的一声门关上了。
他无奈地摇摇头,人倒霉喝口凉水都要塞牙!
不过这跟有没有男人有关系吗?
正要转身离开时,身后门又开了,“你等等,俺看见你手上有血,受伤了?”
他没感觉肩膀上的血顺着胳膊流到手上。
“进来吧,俺正好还有点药。”
幸亏这大嫂同情心泛滥了,不然他还要忍着疼痛找下一家。
跟着大嫂进门后,他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奔跑着从屋里出来,望了他一眼后又急忙跑回屋里。
“向平出来!”
大嫂喊道,“抱点谷草来喂马。”
小孩没答应,也不见出来,她只好自己去抱来谷草,又提来水饮马。
三间小屋并不大,家具也不多,却收拾的很整齐、很干净。
一架织布机放在当屋,机架上卷着多种颜色织成的方格花布,和大嫂身上穿的棉袄花纹一模一样。
他进屋在一个小凳子上坐下来,摘下手枪盒子随手放在身边地上。
“伤在哪里?”
她拿来一个小瓷瓶,又端来半盆冒着热气的清水。
他有点为难,“嫂子,大哥没在家?”
“不是给你说过没有男人?
他躺在那边山坡上享清福西年了。
尽管脱衣服别不好意思,立的正行的正敢给和尚坐板凳!”
“给嫂子添麻烦了!”
他说着话,费力地脱掉风衣,又解开军用棉袄的扣子,抽出左胳膊,又脱衬衣露肩膀时,疼得龇牙咧嘴。
“你别动,这是血粘住了,俺用温水沁沁。
听口音你不是当地人,咋受伤的呀?”
“枪打的。”
大嫂惊讶道:“你这是逃命呀!
你是干啥的?
又是因啥为啥?”
“我是当兵的,晋绥军。”
他说,“眼看着当官的无缘无故打死一个讨饭的老人,我气不过顶牛了,我说‘不干了回老家’骑马就跑,他们在后边追,开枪打伤我。”
“你认识那老人?”
“不认识。”
大嫂揭开了衬衣,流着红血的伤口露出来,她用花絮沾水小心翼翼洗着,看见伤口,又想起男人的伤口,眼圈一红,两滴泪水滴到他的胳膊上。
“唉,这年头打死个人好比捏死个蚂蚁。
你不该多管闲事,把自己的饭碗都弄丢了。”
“嫂子说的也对。
可我这脾气就见不得欺软怕硬,山难改性难移。
本来我就看不起这狗屁饭碗,是他们打死我师傅,强拉我还有师傅的孩子当兵的。”
师长要来漳河边上执行任务,警卫连八人穿便衣负责保卫,连长柳会亮(小名铁蛋)带队。
今天,来到久违的漳河,铁蛋感到无比的亲切,闻到了家乡的味道,不由得想家了,迫切想见到呼唤他“铁蛋”的爹娘和乡亲们。
“报告长官!
我六年没有回家,能不能……”大胡子师长没等他说完眼一瞪:“做梦娶媳妇——想的美。
眼看就要打仗,你懂不懂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硬钉子。
一腔热火被大胡子一盆冷水浇灭。
看到前面河沿上有一家刀削面馆,大胡子说道:“早上就没吃饭,下马喂喂肚子吧?”
涂脂抹粉的老板娘跑出来,“各位弟兄请进,欢迎欢迎!”
一班人下马鱼贯而入,选一个干净的包间依次落座。
大胡子:“柳连长,选几个硬菜,开一坛好酒,该擂不擂难得下回。
你可要多喝点呀! 昨天你把老子灌醉了,难受死本官了。”
正当猜拳行令热闹的时候,进来一老汉,一手拄个柳棍子,一手拿个破碗,开花棉袄补丁裤,清水鼻涕首流,头顶偏偏戴一顶麦秆编的草帽,“大爷,给点吃的吧!”
年老的偏叫年轻的大爷。
一个护兵“噗嗤”笑了,“大冬天戴个草帽干啥?”
老汉闻听来了劲头,“大爷,我这顶草帽有说头的。
经历了春夏秋冬、雨雪风霜就会变成黄色,本人就成了一统天下的皇帝,到时候不再沿街讨饭,山珍海味应有尽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少不了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啧,啧……”“做梦吧?”
“真皇帝都撵跑了,你还当假皇帝?”
一阵哄堂大笑。
“滚!”
大胡子大吼一声。
老汉并不走,用眼瞪着大胡子。
大胡子见他不服气,腾地站起来正要发作,铁蛋赶紧过来给了老汉一个鸡腿,拉着他,“走吧大爷。”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老汉扭头“呸”吐了口唾沫。
大胡子掏出手枪,照着老汉后脑勺“呯”的一枪。
老汉来不及哎呀一声,倒在地上。
铁蛋松开还拉着老汉的一只手,鸡腿摔在地上,那只破碗己摔成几瓣。
饭馆里大呼小叫顿时乱作一团。
铁蛋惊讶地看看大胡子,“你……一个可怜的老人,何必这样?”
大胡子若无其事地吹吹枪口,“他又不是你亲爹。”
铁蛋心中怒火升起,“你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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