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 1969 年冬日的一个午后,富溪刚被一场大雪洗礼,银装素裹的世界仿佛是一幅壮丽的画卷,皑皑白雪在阳光下闪烁着银白透亮的光芒。
然而,在这无瑕的雪被之下,究竟潜藏着怎样的暗流涌动,无人知晓。
从化肥厂的生产车间,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
后面那个矮胖男子,身着绿色军大衣,头戴雷锋帽,右肩挎枪。
前方约十步之遥,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身高一米七左右,面容清瘦却透着坚毅。
他便是新元,厂里的机修队长。
新元正干活的时候,被这名挎枪男子叫出车间,只说厂部有请,语气不容置疑。
新元心中虽有疑虑,但见来人架势,己隐隐猜到几分。
此前,己有几位领导被如此带走,自己不过是小小的机修队长,能犯什么事呢?
顶多被训斥一番罢了,这样想着,他倒也坦然。
于是,默默摘下满是油污的白色手套,随意往旁边桌上一甩,便大步迈出车间。
生产车间与厂部相距五百余米,一条宽阔的水泥路横亘其间。
此刻,水泥路己被厚厚的积雪掩埋,宛如天上的云朵飘落人间,铺就成一条绵软的白毯。
新元对雪情有独钟,在他眼中,雪是美的化身。
别看他身为小干部,可一旦机器故障,他总是毫不犹豫地亲自出马,那些棘手的疑难杂症,唯有他能妙手回春。
他时常弄得满身油污,但他骨子里极爱干净,工作之余,总是着装整齐,清爽示人。
他热爱阅读,痴迷写诗,钟情画画,醉心练毛笔字,还擅长雕刻印章,厂里人皆尊称他为“元公子”。
他虽看似儒雅高冷,却备受众人敬仰与喜爱,厂里的年轻人更是觉得,他这般才华,当个机修队长着实屈才,理应为秘书才更合适。
此时,天空又飘起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新元脸上,冰冰凉凉,他却丝毫不觉寒冷,反倒觉得诗意盎然。
他脚蹬厂里统一配发的棕色反牛皮皮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吭哧吭哧的声响,思绪不禁飘回儿时,下雪天与小伙伴们走在上学路上的欢乐场景浮现眼前,若不是身后跟着那人,他定要吟诗一首,以抒胸臆。
抬眼望去,前方那座青色的三层大楼映入眼帘,那便是厂部,高层领导们的办公之所。
新元他们这些中层干部,日常多在车间这边的二层楼活动,旁边紧邻家属区,他鲜少涉足厂部。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厂部办公楼下,新元驻足,轻轻跺掉脚上的雪泥。
挎枪之人快步向前,新元紧随其后,步入二楼。
这栋青砖楼年久失修,略显破旧,楼梯两侧墙壁黑污不堪,底色难辨,东一块西一块地粉刷着白色涂料,涂料之上,红色大字刺目,未被粉刷之处,红色标语醒目张贴,那大红纸张,恰似刚涂抹的新鲜猪血,令新元心生厌恶与刺眼之感。
他跟在挎枪人身后,穿过一条悠长走廊,最终停在最后一间办公室门口。
办公室门敞开着,昏黄的电灯散发着黯淡光芒,屋内烟雾缭绕。
新元探头一瞧,只见一张长方形木桌横于中央,桌面脏污不堪,似己包浆,一块发黄的玻璃铺于其上,凌乱地摆放着几张报纸与纸片。
桌子后面,坐着一位西十五岁上下的男子,隐匿于烟雾之中。
他头发油亮顺滑,梳着大背头,满脸横肉,眼睛细长,眯成一条缝,嘴微张,露出一排黑牙,右手两指夹着香烟,那燃着的红色烟头,好像小蛇吐信。
此人便是现任革委会主任——廖永明。
传闻他曾是宰猪屠夫,如今却成为大领导跟前的红人,每晚的职工批斗会,就是由他一手主持。
他那副整人时的阴险歹毒嘴脸,早己令职工们深恶痛绝,私下里都称他“黑牙”。
新元不知此番被召来所为何事,踏入屋内,礼貌性地朝他微微点头,而后站在距“黑牙”约两米之处。
“晓得我为啥叫你来吗?”
见新元进来后不卑不亢,“黑牙”顿时火起,他最容不得他人对自己不敬,一旦发火,那人必定吃亏。
“不晓得!”
新元冷冷回应。
“这诗可是你写的?”
“黑牙”傲慢地用两根被烟熏黄的手指夹起一张纸片,斜睨着新元,操着一口难听的方言念道:“忍看台前皆小丑,何时除尽见青天?”
新元一听前一句,心中便己明了,定是从自己日记本上撕下之物。
昨夜,批斗大会之时,望着台上那群跳梁小丑大放厥词,新元心中厌恶至极,当即在日记本上赋诗一首,此乃其中两句。
“糟糕,定是日记本遗落会场,被人捡去举报。”
那日记本可是三年前荣获“红旗标兵”的奖品,上面有自己的名字。
“这下他们定然不会放过我。”
新元心中暗忖,却未表露分毫。
“小丑?
你他妈说谁是小丑?”
“黑牙”仰脸质问道。
新元不予回答,扭头望向窗外,雪花依旧飘落,美不胜收。
“黑牙”见状,愈发不耐烦,起身踱步至新元面前,抬手便是几个重重的耳刮子,龇着满嘴黑牙,大声吼道:“谁是小丑?
谁是小丑?
你他妈今日若不说出,看老子如何整死你!”
“还‘何时除尽见青天’,老子今日倒要瞧瞧,你是想见青天,还是见阎王!”
新元只觉耳中嗡鸣,腮帮子上火辣辣地疼,鼻腔内有温热液体涌出,恰似两条受惊的小蚯蚓,迅速滑落。
他并未擦拭,任由鲜红的血液顺着鼻孔淌至嘴唇,又滴答滴答地滴落在地。
“你他妈的,仗着自己多读几本书,整日里摆出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黑牙”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朝门口高声呼喊:“来人呐,给老子拖到江边狠狠教训,看你骨头究竟有多硬。”
刹那间,门外冲进两名挎枪的大衣男,一左一右架起新元,将他拖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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