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拒婚现场

林晓芸在消毒水的气味中猛地睁开眼睛，耳边嗡嗡作响。

她下意识摸向自己凹陷的脸颊——没有化疗后的脱发，没有插着针管的手背。

阳光透过浅蓝色窗帘照进来，墙上挂历赫然显示：1985年6月18日。"晓芸，

发什么呆呢？"李秀兰推门进来，手里晃着两个铝制饭盒，"食堂今天有红烧肉，

去晚了可抢不着。"林晓芸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疼痛真实得令人战栗。

她真的回到了十年前，回到那个改变她命运的夏天。

窗外传来熟悉的广播声："纺织厂全体职工注意，

下午三点在礼堂召开安全生产会议...""你先去，我马上来。"她声音发颤，

等李秀兰走后立刻扑向五斗柜上的小镜子。镜中是一张饱满的鹅蛋脸，眼角没有细纹，

嘴唇还带着自然的嫣红。她颤抖着解开的确良衬衫最上面的扣子——锁骨下方平滑光洁，

没有那道被烟头烫出的疤痕。我重生了记忆如潮水涌来。就在今天下午，

周志明会在礼堂当众向她求婚。而她前世竟傻乎乎地答应了，从此坠入噩梦。

那个道貌岸然的厂领导儿子，婚后不到半年就原形毕露，醉酒后抓着她的头发往墙上撞，

就因为她没及时煮醒酒汤。林晓芸突然干呕起来，冷汗浸透了后背。

她抓起搪瓷缸猛灌几口凉白开，冰凉的水顺着气管呛进肺里。咳嗽声中，

看见床头挂着的前天刚买的淡紫色连衣裙——这是用半个月工资在华侨商店买的"香港货"，

原本打算今天穿给周志明看。"砰"地一声，搪瓷缸砸在墙上。林晓芸红着眼睛扯下连衣裙，

从箱底翻出洗得发白的工装裤。既然老天让她重活一次，她绝不会再踏进那个火坑。

礼堂里人头攒动。林晓芸贴着墙根往里走，

听见几个女工兴奋的窃窃私语："听说周主任儿子要求婚""晓芸真是好福气"。

她咬紧后槽牙，目光扫过前排——周志明穿着笔挺的的确良白衬衫，

正殷勤地给厂领导们递烟，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英俊。"下面请周志明同志发言。

"王主任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林晓芸看着周志明走上台，

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对折的信纸，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

"亲爱的林晓芸同志..."周志明清了清嗓，朝她所在的方向露出深情款款的笑容，

"自从去年文艺汇演第一次见到你..."礼堂瞬间爆发出一阵起哄声。

林晓芸感觉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般打在她身上。前世此刻，她羞得满脸通红，

被李秀兰推到过道上，在全场注视中接过了那束塑料花。而现在，她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你愿意嫁给我吗？"周志明举起一封烫金边的红色情书，

台下立刻响起整齐的"答应他"。林晓芸深吸一口气，拨开人群走到过道中央。

礼堂瞬间安静下来，连电风扇的嗡嗡声都清晰可闻。她看见周志明志得意满的表情，

看见王主任摸着啤酒肚微笑，

看见后排陈嘉禾骤然握紧的拳头——那个前世一直默默帮她修自行车，

最后却在她葬礼上红了眼眶的技术员。"我不愿意。"四个字像炸弹般炸开。

周志明的笑容僵在脸上，情书从指间滑落。林晓芸弯腰捡起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撕成两半，"周志明同志，我们性格不合。"王主任猛地站起来，

茶杯砸在主席台上："林晓芸！你这是什么态度！""婚姻自由是宪法规定的。

"林晓芸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可怕，"难道王主任要搞包办婚姻？

"她把碎纸片塞回呆若木鸡的周志明手中，转身时瞥见陈嘉禾惊愕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亮光。

走出礼堂时，夏日的热浪扑面而来。林晓芸腿一软，扶住墙才没跪下。她做到了，

真的改变了那个致命的决定。远处传来周志明气急败坏的骂声和李秀兰追赶的脚步声，

但她只是望着蓝天大口喘息，像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你没事吧？

"低沉的男声从侧面传来。林晓芸转头，看见陈嘉禾站在树荫下，

洗得发黄的工装裤膝盖处还沾着机油。他犹豫着递来一块方格手帕："擦擦汗。

"林晓芸没接手帕，而是直接抓住他的手腕："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她能感觉到陈嘉禾瞬间绷紧的肌肉，看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前世她从未注意过，

这个寡言少语的技术员有一双修长有力的手，虎口处结着厚厚的茧。"去哪？

"陈嘉禾的声音有些发紧。"百货商店。"林晓芸松开他，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十块钱，

"我想买条裙子。"陈嘉禾显然没料到这个答案，浓黑的眉毛拧在一起："现在？""现在。

"林晓芸抬头直视他的眼睛，"就当庆祝我逃过一劫。"她故意用了轻松的语调，

却看见陈嘉禾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什么都知道，她想。

厂里谁不知道周志明是什么货色，只是没人敢说罢了。去公交站的路上，

陈嘉禾始终落后她半步。

林晓芸透过商店橱窗的倒影观察他——宽肩窄腰的身材被不合身的工装掩盖，

微微驼背的姿势让他看起来比实际矮小。前世她怎么会忽略这样一个人呢？"到了。

"陈嘉禾在百货商店门口停下，"我在外面等...""一起进来。

"林晓芸不由分说拽住他的袖子，"帮我参谋参谋。"她能感觉到周围售货员探究的目光，

这个年代未婚男女单独逛街足以成为谈资。但她不在乎，径直走向服装区。

玻璃柜台里躺着几件时髦的连衣裙，标牌上写着"广州最新款"。

林晓芸指着其中一件大翻领的："同志，能拿给我看看吗？""二十五块八。

"烫着卷发的售货员眼皮都没抬，"外汇券优先。"林晓芸的手僵在半空。

她一个月工资才三十六块五。正要缩回手，陈嘉禾突然凑近柜台："领口收针不对，

下摆的褶子也打歪了。"售货员这才正眼打量他们："哟，行家啊？""我们厂技术科的。

"林晓芸脱口而出，惊讶地看向陈嘉禾。他耳根发红，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飞快画了几笔，

然后撕下那页纸推过去："这种款式如果改用双线锁边，成本能降三成。"林晓芸凑过去看，

纸上是一件改良版连衣裙的设计图，腰线比柜台里的更高，袖口加了精巧的褶边。

她突然想起前世听说过，陈嘉禾年轻时在服装技校旁听过半年课。"你会做衣服？

"她轻声问。陈嘉禾合上本子，含糊地"嗯"了一声。走出商店时，

林晓芸故意放慢脚步："其实我早就不想和周志明处对象了。""看得出来。

"陈嘉禾踢着路上的石子，"他配不上你。"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斑驳地洒在地上。

林晓芸突然停下脚步："你说...如果我们照着刚才的图做几件裙子，

拿到夜市上卖..."她看见陈嘉禾猛地抬头，眼睛亮得惊人。"你认真的？

""比真金还真。"林晓芸摸出剩下的钱，"我这还有七块三，够买布料吗？

"陈嘉禾的嘴角微微上扬："我宿舍有台二手缝纫机。"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

"不过要是让厂里知道...""那就别让厂里知道。"林晓芸望向马路对面纺织厂的大门，

周志明正阴沉着脸站在岗亭旁。她下意识往陈嘉禾身后躲了躲，"我们下班后做，

就当...就当搞副业。"公交车驶过的轰鸣盖住了陈嘉禾的回答。

但林晓芸看见他点了点头，阳光在他睫毛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这一刻她突然确信，

前世葬礼上那个在她墓前放了一束野菊花的男人，值得她用这一生好好认识。

1 夜市的星星林晓芸蹲在陈嘉禾宿舍门口，数着手里皱巴巴的布票。

夕阳把筒子楼斑驳的墙面染成橘红色，楼道里飘着各家各户的饭菜香。

她听见门内缝纫机"哒哒哒"的声音突然停了，紧接着是陈嘉禾压低的声音："进来吧。

"推开门，一股热浪混着布料的味道扑面而来。十平米的小屋里，

那台老式蝴蝶牌缝纫机摆在唯一一张桌子上，旁边堆着裁剪好的布料。

陈嘉禾的额头还挂着汗珠，蓝色背心湿了一大片，紧贴在精瘦的脊背上。"做好了三条。

"他指着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连衣裙，"按你说的，腰线往上提了两寸。

"林晓芸小心地捧起最上面那条鹅黄色的，指尖抚过领口精巧的荷叶边。

这比百货商店里那件精致多了，胸前还多了个小小的蝴蝶结，

用的是她昨天从箱底翻出来的缎带。"这..."她抬头，

发现陈嘉禾正紧张地盯着她的反应，喉结上下滚动，"这太好看了！

百货商店那件跟你的一比就是抹布！"陈嘉禾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他转身去拿搪瓷缸："喝水吗？"林晓芸没接话，

径直把裙子往身上比划："我能不能试...""我去楼道抽根烟。

"陈嘉禾几乎是夺门而出。等门关上，林晓芸才忍不住笑出声。她飞快地拉上窗帘，

脱掉工装换上裙子。粗糙的镜子里，鹅黄色衬得她肤色莹润，高腰设计让腿显得修长。

她轻轻转了个圈，裙摆荡起漂亮的弧度——这是她前世结婚时都没穿过的好衣裳。"陈嘉禾！

"她推开条门缝，"进来看！"楼道里传来呛咳声，然后是迟疑的脚步声。

陈嘉禾推门时眼睛盯着地面，直到林晓芸拽他袖子才抬头，瞬间像被雷劈中般僵在原地。

"合适吗？""...嗯。""嗯是什么意思？"林晓芸故意转了个圈，"能卖出去吗？

"陈嘉禾的视线落在她发梢上就是不敢往下看："至少...二十块。""才二十？

"林晓芸瞪大眼睛，"百货商店那种劣质货都要二十五！""那是国营商店。

"陈嘉禾终于找回声音，"夜市上卖不上价...而且..."他欲言又止。

林晓芸知道他想说什么。现在私人买卖还叫"投机倒把"，

去年隔壁厂有人倒卖电子表被判了三年。

她咬着嘴唇解开蝴蝶结："那我们就说是帮亲戚代卖的，不是贩子。"天黑透后，

他们拎着包裹鬼鬼祟祟地溜出厂区。夜市在两条街外的空地上，已经支起不少摊位。

卖糖人的、修钢笔的、租小人书的，都在昏黄的灯泡下吆喝。林晓芸找了块空地，

刚要铺开布单，就被陈嘉禾拦住。"等等。"他从兜里掏出个纸牌，

上面用毛笔写着"代亲戚处理积压服装"。林晓芸扑哧笑了："你想得真周到。

"刚摆出三条裙子，就有几个年轻女工围过来。

其中一个扎马尾的摸着荷叶边惊呼："这跟《大众电影》上月倪萍穿的那件好像！

""同志好眼力。"林晓芸立刻接话，"这是上海老师傅照着最新款改的，全青河镇独一份。

"马尾辫犹豫着问价钱，林晓芸瞥见陈嘉禾悄悄比了个"十五"的手势，

却脱口而出："二十二，布票可以抵五块。"陈嘉禾猛地咳嗽起来。

马尾辫的同伴拽她："太贵了！百货公司才...""百货公司哪有这个版型？

"林晓芸抖开裙子往她身上比，"你看这腰线，显腿长。这料子，正宗的的确良，

洗十次都不变形。"三个女工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最后马尾辫一咬牙："十八，

我就要身上这条。"收钱时林晓芸的手都在抖。十八块！顶她半个月工资了！

陈嘉禾蹲在旁边假装整理包裹，嘴角却控制不住地上扬。不到一小时，五条裙子全卖光了。

最后那条淡紫色的甚至被两个女工争抢，最终以二十五块成交。

林晓芸正数着总共八十三块的巨款，突然听见一声刺耳的哨响。"市管会来了！

"整个夜市瞬间乱成一团。小贩们卷起货物四散奔逃，林晓芸还没反应过来，

就被陈嘉禾拽着狂奔进小巷。身后手电筒的光柱乱晃，有人厉声呵斥："站住！

投机倒把分子！"七拐八绕甩开追兵后，两人瘫坐在河堤上喘得像风箱。林晓芸的头发散了，

新裙子也沾了泥，可怀里的钱还紧紧攥着。她突然大笑起来，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们...我们算不算...资本主义尾巴？

"陈嘉禾望着河面上的星光，也低低笑了："明天我去买更好的料子。"回厂区的路上，

他们刻意一前一后保持着距离。路过纺织厂小门时，

林晓芸突然拉住陈嘉禾躲到树后——周志明正和保卫科的人站在岗亭边抽烟，

手电筒有意无意地扫着夜归的工人。"他在查晚归的人..."林晓芸压低声音，

"会不会是..."陈嘉禾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示意别出声。等周志明转身的瞬间，

他们猫腰溜进侧门。分别前，林晓芸把今晚的收入分出一半塞给陈嘉禾，却被他推了回来。

"你拿着。"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明天我去趟省城，

听说那边的布料市场...""一起去！"林晓芸脱口而出，"我调休！

"陈嘉禾犹豫了："万一被厂里发现...""就说去探望亲戚。"林晓芸突然想起什么，

"对了，你会骑摩托车吗？""什么？""我表哥有辆幸福250，明天借来用用。

"林晓芸眼睛亮晶晶的，"骑车去省城只要两小时，比挤长途车快多了！

"看着陈嘉禾震惊的表情，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太急切了。

前世这时候她应该还在和周志明谈对象，怎么可能有摩托车驾照？

但陈嘉禾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明早六点，厂后门等。

"林晓芸蹑手蹑脚摸进女工宿舍时，李秀兰正躺在床上织毛衣。"哟，野到现在？

"她促狭地笑，"听说你下午跟技术科那个闷葫芦一块儿走了？""别瞎说。

"林晓芸把钱包塞进枕头下，"就是...请教点技术问题。

"李秀兰突然凑过来嗅了嗅："你身上有缝纫机油的味道。"在林晓芸僵住的瞬间，

她压低声音："周志明晚上来宿舍找过你，脸色难看得很。王主任还特意'路过'咱们车间，

问组长你最近表现。"林晓芸的后背渗出冷汗。她早该想到，

当众拒婚等于打了周家父子的脸，他们怎么可能善罢甘休？"晓芸，"李秀兰难得严肃，

"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窗外，一束灯光扫过树梢。林晓芸望着月光下摇曳的梧桐影，

轻声说："我在给自己找条活路。"第二天天还没亮，林晓芸就溜出了宿舍。晨雾中，

陈嘉禾已经等在厂后门的槐树下，黑色工装裤换成了深蓝色的确良长裤，显得腿格外修长。

看见她推着摩托车走来，他惊讶地挑了挑眉。"真是你表哥的？""骗你干嘛。

"林晓芸扔给他一个头盔，"我十六岁就会骑了。"这也是实话，只不过是在前世。

省道上的风带着稻香扑面而来。林晓芸紧紧搂着陈嘉禾的腰，

能感觉到他背部肌肉随着每次换挡而绷紧。

前世她从未坐过谁的摩托车后座——周志明只会开他爸的吉普车招摇过市。

省城布料市场比想象中还热闹。各色花布像旗帜一样悬挂在摊位上，

不少摊主拿着喇叭吆喝"广州最新款""上海进口料"。

陈嘉禾熟门熟路地带她拐到角落一家不起眼的摊位，老板是个满脸褶子的老头。

"小陈又来啦？"老头笑眯眯的，"这次要什么料子？

"林晓芸惊讶地看着陈嘉禾从兜里掏出几张样布："这种双绉，米色和藕荷色各十米。

还有这种提花棉...""你常来？"等老头去后面取货时，林晓芸忍不住问。

陈嘉禾用脚尖蹭着地面："以前技校老师介绍的...这家的料子好，

价钱只有国营商店六成。"回程时摩托车后座绑满了布料。林晓芸计算着成本，

突然发现陈嘉禾放慢了车速。前方路边停着辆熟悉的绿色吉普车，

周志明正和两个穿工商制服的人站在树荫下说话。"低头。"陈嘉禾低声道。

摩托车呼啸而过的瞬间，林晓芸看见周志明手里拿着什么表格，上面赫然印着陈嘉禾的名字。

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前世周志明整人的手段她太熟悉了——先查档案找把柄，

再找由头扣帽子。

上次车间刘师傅不就是被他以"偷拿厂里螺丝帽"的罪名整得提前退休了吗？"嘉禾，

"拐过弯后她忍不住问，"你档案里...有没有什么..."风太大，陈嘉禾似乎没听见。

但林晓芸分明感觉到，他后背的肌肉绷得像块铁板。

2 暗流涌动林晓芸站在染整车间的蒸汽里，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

王主任昨天一纸调令把她从轻松的厂办文员调到了全厂最苦的岗位——染布车间三班倒，

手上已经烫出了两个水泡。"晓芸，去把那边那缸靛蓝染料搅匀！"车间主任老马叼着烟，

眯眼打量她，"细皮嫩肉的，干不了趁早认输。"林晓芸没吭声，

抓起沉重的木棍走向那口咕嘟冒泡的大缸。前世她在这个车间干过三个月，

因为周志明嫌她身上总有染料味。

现在这熟悉的刺鼻气味反而让她清醒——王主任父子越是这样打压她，她越要咬牙挺住。

午休铃响时，她拖着酸痛的胳膊去水池冲洗，听见隔壁班组两个女工窃窃私语："听说了吗？

林晓芸跟技术科那个陈嘉禾......""怪不得拒婚呢，

早勾搭上了......"林晓芸猛地拧紧水龙头，水流戛然而止。她抬头看向镜子，

里面的自己眼圈发红，嘴角却挂着冷笑。

这种手段太熟悉了——前世周志明追求厂里另一个姑娘时，也是先让流言毁了她名声。

"秀兰。"她回到更衣室，拽住正在吃饭的李秀兰，"帮我个忙，下班后去趟陈嘉禾宿舍，

告诉他今晚别等我了。"李秀兰瞪大眼睛："你们真......""假的。

"林晓芸从饭盒底下抽出一张布料样品，"把这个给他，就说按第三版样衣做。

"陈嘉禾此时正面临更大的危机。人事科办公室里，

周志明翘着二郎腿翻看他的档案："1979年因打架斗殴被服装技校开除？

"他弹了弹烟灰，"陈技术员，档案里可没写原因啊。""年轻气盛。"陈嘉禾站在桌前，

目光落在档案袋角落的红色印章上——那是省轻工局的内部标记。

王主任胖乎乎的手指敲打着桌面："小陈啊，最近有群众反映，

你下班后经常携带厂里物资外出......""我宿舍的缝纫机是自费的，

发票在第二页附件。"陈嘉禾声音平静，"至于布料，都是去省城自购的，

市场管理所有记录。"周志明突然凑近："那林晓芸为什么总往你宿舍跑？"空气瞬间凝固。

陈嘉禾攥紧的拳头在裤缝边微微发抖，脑海里闪过林晓芸试裙子时发亮的眼睛。

"讨论技术革新。"他抬起眼皮直视周志明，"厂里不是鼓励职工提合理化建议吗？

"夜市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今晚他们换到了更靠中心的位置，

陈嘉禾新做的六条连衣裙刚挂出来就被围住。林晓芸正给一个姑娘推荐藕荷色的那件，

突然听见人群外传来冷笑："哟，这不是我们厂的'先进生产者'吗？

"周志明带着两个保卫科的人拨开人群，手电筒直直照在陈嘉禾脸上。夜市瞬间安静下来，

隔壁卖电子表的小贩已经开始收摊。"陈嘉禾同志。"周志明故意提高嗓门，

"厂里三令五申禁止职工从事第二职业，你这是顶风作案啊！"林晓芸刚要开口，

陈嘉禾一把将她拉到身后："这些都是我业余时间做的，没占用工作时间。

""用的哪儿的缝纫机？哪儿的电？"周志明踢了踢装钱的铁盒，

"这些布料该不会是从厂里......""布料是从省城买的！"林晓芸亮出收据，

"缝纫机是陈嘉禾自己的，电费也是他自己交的！"周围渐渐聚起看热闹的人。

周志明脸上挂不住了，

一条裙子："这种资产阶级奇装异服......""这是照着《大众电影》最新期刊做的！

"一个戴眼镜的姑娘突然插话，"倪萍穿的比这花哨多了！"人群响起零星笑声。

周志明脸色铁青，正要发作，一辆挎斗摩托车突然停在摊位前。

穿工商制服的男人皱眉道："怎么回事？"林晓芸的心沉到谷底——这下完了。

没想到工商员拿起裙子看了看，转头问周志明："你是哪个单位的？有执法权吗？

"趁他们纠缠时，陈嘉禾迅速收好剩余衣物，拉着林晓芸钻进小巷。直到跑出两条街，

两人才扶着墙大口喘气。"那个人......"林晓芸上气不接下气，"怎么会帮我们？

"陈嘉禾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省轻工局技术科刘建军。

"上次去省城......"他喘着气解释，"他女儿买了我们的裙子。"路灯下，

林晓芸看见陈嘉禾额角的伤疤泛着红光——那是档案里"打架斗殴"留下的吗？她想问，

却被他突然握住了手。"晓芸。"陈嘉禾声音沙哑，

"下周厂里要派我去上海学习......""多久？""三个月。

"林晓芸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裙摆。三个月足够周志明把她整得生不如死，

也足够夜市上其他摊贩抢占他们的客源。但当她抬头看见陈嘉禾眼中的担忧，

突然笑了："去吧，我守着咱们的摊子。"她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一叠图纸，

"正好试试这些新设计。"陈嘉禾展开图纸——那是改良版的列宁装，收腰设计，

衣摆改成小A字型，既符合"朴素大方"的要求，又暗藏小心机。他猛地抬头，

看见林晓芸眼里跳动着两簇小小的火焰。"上海百货公司有种进口的暗纹绸。"她轻声说，

"如果能带几米回来......"远处传来摩托引擎声，两人条件反射般躲进阴影里。

周志明的吉普车呼啸而过，车灯像探照灯扫过巷口。陈嘉禾的手还紧紧攥着图纸，

林晓芸能感觉到他掌心的茧子磨蹭着自己的皮肤。这一刻她突然明白，

前世葬礼上那束野菊花为什么带着上海百货公司的包装纸。

3 上海来信陈嘉禾离开的第七天，林晓芸在染整车间晕倒了。

连续三天的夜班让她眼前发黑，最后只记得自己栽向那缸滚烫的靛蓝染料，

幸好被老马一把拽住。醒来时她躺在医务室，李秀兰正用湿毛巾擦她脸上的染料渍。

"王八蛋！"李秀兰咬牙切齿，"王主任故意整你，全车间都看得出来！

"林晓芸撑着手臂坐起来，眩晕感还没完全消退："我没事......""还没事？

"李秀兰从兜里掏出一封信，"陈嘉禾从上海寄来的，医务室张阿姨偷偷给我的。

"信封上盖着上海第一百货公司的邮戳。林晓芸急切地拆开，里面除了薄薄一页信纸，

还夹着三张布样——暗纹绸、进口亚麻和一种她从未见过的闪光面料。

信很短：晓芸： 学习班进展顺利。附上样品，第三种可做晚礼服广州歌舞厅急需。

另，已联系华侨商店采购员，详情见背面。 保重身体。 嘉禾翻到背面，

是一串电话号码和"周三晚八点"几个字。林晓芸心脏狂跳，这是要她打电话联系？

可厂里只有领导办公室有电话......"秀兰，"她突然抓住闺蜜的手，

"周三你值班能不能......"李秀兰瞪大眼睛："你疯了？总机室电话有录音的！

""就说......"林晓芸目光落在医务室墙上挂着的值班表，"就说我表哥急病，

要联系省城医院！"周三傍晚，林晓芸蹲在总机室外的冬青丛里，

看着李秀兰跟值班员张阿姨插科打诨。当张阿姨终于被支走去打开水时，

她箭一般冲进去拨通了那串号码。"喂？上海华侨商店服装部。

"一个带着吴侬软语的女声响起。"我找......找采购科刘同志。"林晓芸手心冒汗，

差点咬到舌头。电话那头沉默几秒："是小林吧？陈师傅说你会来电话。"女声突然压低，

"你们那种收腰连衣裙，有多少我们要多少，但要有正规厂家的包装。

"林晓芸脑子嗡的一声。华侨商店！那是用外汇券的涉外单位！

他们的裙子居然......"下个月十号前能送二十件来上海吗？

每件我们出三十五块外汇券。""能！"林晓芸脱口而出，

随即想起现实困境——布料、缝纫机、包装，还有周志明的监视......挂掉电话时，

她撞翻了桌上的搪瓷杯。李秀兰冲进来拽她就跑："张阿姨回来了！

"两人狂奔到锅炉房后面才停下，林晓芸的腿软得像面条，却笑得停不下来。

"疯了疯了......"李秀兰拍着胸口，"到底什么事这么急？

"林晓芸把布样举到月光下，那种闪光面料泛出珍珠般的光泽："秀兰，我们要发财了。

"周志明的报复来得比预想更快。第二天早会上，

王主任当众宣布在全厂范围内"整顿劳动纪律"，特别强调"严禁职工从事非法经营活动"。

散会时林晓芸被单独留下，

王主任的胖手指几乎戳到她鼻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搞什么名堂！

陈嘉禾的档案问题很严重，就凭他技校开除的记录......""王主任，

"林晓芸直视那双绿豆眼，"1979年服装技校斗殴事件，

被打的是轻工局刘处长的侄子吧？"王主任的手僵在半空。

这个细节是陈嘉禾信里夹的简报透露的——当年事件被压下，但省轻工局档案室有完整记录。

"你......""刘处长现在分管企业整顿。"林晓芸轻声补充，"巧不巧，

他女儿特别喜欢我们的裙子。"走出办公室时，林晓芸的衬衣后背全湿透了。

这是场危险的赌博，但她必须争取时间——离十号只剩十二天了。

陈嘉禾的宿舍现在成了秘密作坊。李秀兰借来钥匙，每晚八点后她们就溜进去赶工。

林晓芸踩着缝纫机，李秀兰负责锁边，两人轮流放哨。暗纹绸太娇贵，稍不注意就会抽丝，

有次李秀兰不小心剪坏一片前襟，急得直掉眼泪。"别慌。"林晓芸剪下自己头发上的缎带，

"改成不对称设计，这里加个装饰结。"当第一条成品裙挂在衣架上时，

两个姑娘屏住了呼吸。月光从窗帘缝漏进来，暗纹绸上的缠枝莲纹若隐若现，

高腰设计显得端庄又时髦。"这哪是裙子......"李秀兰摸着面料喃喃道，

"这是金凤凰的羽毛啊。"第十天晚上，她们终于完成二十件裙子。

林晓芸正用华侨商店提供的包装袋仔细封装，突然听见楼下传来熟悉的吉普车引擎声。

"周志明！"李秀兰从窗帘缝里窥见，声音都变了调，"他带保卫科的人上来了！

"林晓芸飞快环顾四周——窗户有铁栅栏，后门被杂物堵死，

二十件裙子根本来不及藏......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

她抓起裁布剪刀抵在自己脖子上："秀兰，开门。""你疯——""快开门！然后喊救命！

"门开的刹那，林晓芸撕开衣领，剪刀在锁骨上划出一道血痕。

她冲着目瞪口呆的周志明尖叫："救命啊！周志明耍流氓！"整层楼的宿舍门全开了。

三天后，林晓芸站在上海华侨商店的送货通道前，看着采购员清点裙子。

"陈师傅说你会用苦肉计，"女采购员递给她一个鼓鼓的信封，"但没想到这么狠。

"她指了指林晓芸锁骨上结痂的伤口。林晓芸笑笑没解释。那晚的混乱中，

李秀兰趁机把裙子藏进了锅炉房，

而周志明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被暂时停职——全厂女工都在传他夜闯宿舍欲行不轨，

连王主任都压不住。"陈师傅明天回来。"女采购员突然说，"他让我转告你，

看《新民晚报》第二版。"回到招待所，林晓芸翻出当天的报纸。

二版右下角有则不起眼的启事：青河服装厂技术革新小组请与上海虹桥宾馆203室联系

。她的手指抚过那行铅字，

突然发现"服装厂"三个字是后来改的——原文应该是"纺织厂"。陈嘉禾在暗示什么？

窗外，黄浦江的轮船鸣着汽笛。林晓芸摸出那张七百元外汇券的存单，

在背面写下一行字：我们开个服装厂吧。4 凤凰牌缝纫机陈嘉禾回到青河镇的那天，

正赶上纺织厂发工资。林晓芸排在队伍末尾，

远远看见一个穿藏蓝中山装的瘦高身影站在厂部门口。三个月不见，陈嘉禾的皮肤白了些，

左臂下夹着个牛皮纸档案袋，站姿比从前挺拔许多。"晓芸！"李秀兰突然拽她袖子，

"你看周志明......"厂办二楼窗口，周志明阴着脸盯着楼下，

手里捏着的烟已经快烧到手指。林晓芸收回目光，故意提高声音："秀兰，

我表哥说华侨商店又订了三十条裙子，这次用日本进口的缝纫机做！

"队伍前后立刻投来探究的目光。林晓芸挺直腰杆，

她知道这些话五分钟内就会传到周志明耳朵里。陈嘉禾的宿舍堆满了上海带回的样布和杂志。

"虹桥宾馆怎么回事？"林晓芸刚关上门就迫不及待地问，

"还有这个——"她掏出那张写满计划的纸。

陈嘉禾从档案袋抽出一叠文件："上海服装三厂在搞联营试点，允许集体所有制企业挂靠。

"他指着公章，"我托同学弄到了名额。"林晓芸屏住呼吸。文件抬头写着青河服装社，

性质是"城镇集体经济"，法人代表一栏空着。"这......这合法吗？""合法，

但不完全。"陈嘉禾嘴角微扬，"名义上我们还是纺织厂职工，实际可以接外贸订单。

"他翻开《新民晚报》，指着一则小广告："虹宾馆203室是轻工局设立的外贸接洽点。

"林晓芸的指尖发颤。这意味着他们可以正大光明地买缝纫机、雇工人，

甚至......"等等，"她突然想起关键问题，"启动资金呢？

日本缝纫机至少要两千块！"陈嘉禾从床底拖出个旧皮箱。打开瞬间，

林晓芸倒抽一口冷气——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上面绑着中国银行的封条。

"华侨商店的订单只是开始。"他声音很轻，"上海歌舞厅要五十套演出服，预付30%。

"窗外突然传来吉普车急刹的声音。陈嘉禾迅速合上皮箱，

向窗口——周志明带着工商局的人正在楼下贴告示：《关于严厉打击投机倒把活动的通知》。

"时间不多了。"陈嘉禾盯着告示上新盖的红章，"纺织厂马上要改制，王主任在垂死挣扎。

"林晓芸摸到锁骨上的伤疤。前世就是今年冬天，纺织厂开始大规模裁员，

周志明却升任供销科副科长。"明天我去辞职。"她说。工商局的小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林晓芸攥着"青河服装社"的申请材料，

对面坐着个戴红袖章的中年人："个体户最多雇七个帮手，

你们这规模......""同志，我们是集体所有制。"陈嘉禾推过去一包中华烟，

"响应中央'全民经商'号召。""中央还说要打击'官倒'呢！"中年人突然拍桌，

"纺织厂王主任举报你们盗用厂里物资！"林晓芸心头一跳。果然，周志明父子狗急跳墙了。

"证据呢？"她故意提高声调，"我们用的日本缝纫机，纺织厂有吗？"门突然被推开，

穿呢子大衣的男人走进来："老赵，轻工局刘处长电话。"十分钟后，

中年人回来时脸色古怪："材料先放这儿......你们认识刘处怎么不早说？

"走出工商局，陈嘉禾低声解释："上海华侨商店的采购员是刘处侄女。

"林晓芸望着街对面一闪而过的吉普车，突然笑了："周志明肯定气疯了。"冬至那天，

"青河服装社"在镇西头的老粮仓挂牌。林晓芸踩着梯子挂招牌时，

看见周志明站在马路对面。三个月来，王主任被查出挪用工会经费，

周志明也从供销科调到了锅炉房。寒风中，他工装上的煤灰格外扎眼。"小心！

"陈嘉禾在下面扶住梯子。林晓芸故意大声说："咱们的'凤凰'牌缝纫机明天就到货，

听说和上海服装厂的同一型号！"招牌挂正的瞬间，鞭炮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来看热闹的街坊挤满院子，李秀兰带着原纺织厂的五个女工已经开始调试二手缝纫机。

晚上清点贺礼时，林晓芸在抽屉底层发现个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