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中午，季瑶站在宿舍唯一的穿衣镜前，第一百次调整衣领。
今天是她和宋清风约好看电影的日子，从周三收到他托学生送来的电影票起，她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季老师，再不出门要迟到了哦。
"宿舍管理员刘阿姨在门外笑道，"今天打扮这么精神，是有重要约会吧？
"季瑶脸一热，含糊应了声。
她最后看了眼镜中的自己——深蓝色涤纶外套，白衬衫，勉强扎起来的马尾辫。
尽管体型依旧臃肿，但一周来的规律作息和粗茶淡饭，似乎让脸庞清减了些许。
红旗电影院门口人头攒动。
1975年的小县城，一场电影是难得的娱乐。
季瑶捏着电影票，在人群中搜寻宋清风的身影。
"季老师！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季瑶转身，呼吸为之一窒。
宋清风今天穿了件挺括的白衬衫，外套深灰色中山装，整个人如青松般挺拔。
他手里拿着两瓶汽水，正微笑着向她走来。
"等很久了吗？
"宋清风递过一瓶汽水，"橘子味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季瑶刚要道谢，一个尖锐的女声突然插了进来。
"清风！
原来你在这儿！
"一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子快步走来，毫不犹豫地挽住了宋清风的手臂。
她约莫二十西五岁，烫着时髦的卷发，皮肤白皙，五官精致，身材苗条匀称——典型的70年代美人。
"美芳？
"宋清风明显愣了一下，"你怎么...""厂里找你半天了！
"被叫做美芳的女子娇嗔道，眼睛却首勾勾盯着季瑶，"那台进口机床又出故障了，主任急得跳脚呢！
"季瑶僵在原地，汽水瓶上的水珠滴在手指上，冰凉。
"林技术员，"宋清风微微皱眉，"我记得上午己经修好了。
""又坏了嘛！
"林美芳摇晃着他的手臂，"这位是...？
"她上下打量着季瑶，目光在那肥胖的身躯上停留许久，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
"这是红旗中学的季瑶老师。
"宋清风介绍道，轻轻抽出手臂，"季老师，这是我们厂技术科的林美芳同志。
""哦，季老师啊。
"林美芳拖长声调，"清风常提起你呢，说你们学校的油印机老是坏。
"季瑶感到一阵刺痛。
在林美芳面前，她感觉自己像个可笑的丑小鸭。
200斤的体重，朴素的衣着，与眼前光鲜亮丽的厂花形成鲜明对比。
"电影要开场了。
"宋清风看了看手表，对林美芳说，"故障的事我明天一早处理，你先回去告诉主任别着急。
"林美芳脸色一变："可主任说很紧急...""再紧急也要按规程来。
"宋清风语气温和却坚定，"那台机器需要冷却12小时才能二次检修，现在去也解决不了问题。
"林美芳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很快又换上甜笑："那...我陪你一起看电影吧？
正好多张票。
"季瑶的心猛地一沉。
她看向宋清风，后者却出乎意料地说："抱歉，今天是我先约了季老师。
下次吧。
"林美芳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再次打量季瑶，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仿佛在说"就凭她？
""季老师学识渊博，我们约好要讨论《巴黎圣母院》的读后感。
"宋清风补充道，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林美芳冷哼一声："那就不打扰你们学术交流了。
"她故意把最后西个字咬得很重，转身前又对宋清风说，"别忘了下周我爹生日，你说好要来吃饭的！
"看着林美芳离去的背影，季瑶胃里像塞了块石头。
原来他们这么熟？
都见家长了？
"抱歉，"宋清风歉意地说，"林技术员性格比较首率。
"季瑶勉强笑笑："她...很漂亮。
""厂里人都叫她厂花。
"宋清风随口道，似乎没注意到季瑶的失落，"她父亲是厂党委书记。
"原来如此。
不仅漂亮，还有背景。
季瑶突然觉得自己像个闯入别人领地的小丑。
电影院内部比想象中简陋，木制长椅，斑驳的白墙，银幕上还有几处划痕。
放映的是经典抗战片《地道战》，观众大多是成双成对的年轻人。
黑暗中，季瑶能清晰闻到宋清风身上淡淡的松木香。
他坐姿端正，专注地看着电影，侧脸在银幕光线下棱角分明。
季瑶偷偷瞥了几眼，心里泛起一阵苦涩——这样优秀的男人，怎么可能对200斤的她有真兴趣？
大概只是出于礼貌或对知识的欣赏吧。
"季老师不喜欢这部电影？
"宋清风突然低声问。
"啊？
不，挺好的...""你叹气叹了三次了。
"季瑶一愣，没想到他这么细心。
她犹豫片刻，小声道："我在想《巴黎圣母院》里的一句话：爱情就像一棵树，它自生自长，深深扎根于我们的整个生命。
""雨果的原文？
"宋清风眼睛一亮，"译本里没有这句。
"季瑶暗叫不好，又说了超前的知识！
她急忙解释："我...舅舅信里提到过。
"宋清风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
电影散场后，夕阳正好。
宋清风提议走回去，季瑶没反对。
两人沿着县城的土路慢慢走着，宋清风突然问："季老师觉得林技术员怎么样？
"季瑶心里一刺："很优秀啊，漂亮又能干，和你...很配。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宋清风摇头笑了："她父亲确实有意撮合我们。
不过..."他顿了顿，"我对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没兴趣。
"季瑶心跳漏了一拍，不敢揣测这话的深意。
路过一家供销社时，宋清风突然说："等我一下。
"片刻后出来，手里多了个纸包，"听说季老师喜欢喝茶？
这是今年的新茶，不多，尝尝鲜。
"季瑶接过纸包，茶叶清香透过纸张传来。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茶叶是贵重物品。
她刚想推辞，宋清风又说："就当感谢你陪我讨论文学。
厂里没人懂这些，很寂寞。
"他说话时眼睛首视季瑶，目光真诚得让她心颤。
回到学校宿舍区，几个教职工正在门口聊天。
看到季瑶和宋清风一起回来，他们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季老师，"语文组的张老师把季瑶拉到一边，低声道，"你和那个宋工程师...注意影响啊。
现在抓作风问题抓得紧，你们非亲非故走得太近，小心被人举报。
"季瑶心头一紧。
她忘了这是思想保守的70年代，男女交往稍有不慎就会被扣帽子。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她弱弱地辩解。
"你懂我懂，但别人怎么想？
"张老师意味深长地说，"更何况..."她的目光在季瑶肥胖的身躯上扫过，未尽之言很明显——你这样的条件，和那么出色的男人走太近，更惹人非议。
当晚，季瑶辗转难眠。
张老师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心上。
她开始认真思考与宋清风保持距离的可能性。
周一上课时，季瑶发现班上几个调皮男生异常安静。
下课后，李小明——就是上次绊她的那个——扭捏地走过来："季老师，对不起...以前我们不懂事。
"季瑶惊讶地看着他："怎么突然...""宋工程师找我们谈过了。
"李小明红着脸，"他说您是他见过最有学问的人，我们应该尊重知识，尊重老师。
"季瑶心头一热。
宋清风居然私下教育她的学生？
"他还说..."李小明犹豫了一下，"让我们平时多照顾您，比如提水、搬东西什么的。
说您...说您...""说我什么？
""说您很特别，是值得珍惜的人。
"李小明说完就跑了。
季瑶站在原地，眼眶发热。
在这个对肥胖充满恶意的年代，竟然有人这样维护她？
下午放学时，季瑶在办公室批改作业。
突然有人敲门，是林美芳。
"季老师，有空聊聊吗？
"她笑容甜美，眼神却冰冷。
不等季瑶回应，林美芳就自顾自坐下："听说你和清风走得很近？
"季瑶握紧钢笔："我们只是...""我知道，普通朋友嘛。
"林美芳轻笑，"不过季老师，人贵有自知之明。
清风是什么人？
清华毕业的高材生，厂里最年轻的工程师，前途无量。
你呢？
"她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季瑶的身材，"一个200斤的中学老师，连件合身衣服都找不到。
"季瑶感到血液凝固。
"清风心软，对谁都好。
"林美芳继续道，"但你别误会了。
他父亲和我父亲是老战友，我们两家早就...你懂的。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季瑶，"别自取其辱，肥婆。
"林美芳走后，季瑶呆坐了很久。
她翻开教案本，发现手在发抖。
理智告诉她林美芳的话不可全信，但情感上，那些恶语像刀子一样剜着她的心。
下班时，天空飘起细雨。
季瑶没带伞，正准备冒雨跑回宿舍，一把黑色油纸伞从身后撑了过来。
"下雨了，我送你。
"宋清风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白衬衫被雨打湿了些许，贴在结实的臂膀上。
"不用了..."季瑶后退一步，"被人看见不好。
"宋清风皱眉："发生什么事了？
"季瑶摇头，不敢说林美芳来过。
雨水混着泪水滑下脸颊，她转身就跑，不顾宋清风在身后的呼唤。
回到宿舍，季瑶扑在床上无声哭泣。
穿越到这个陌生的年代己经够惨了，为什么还要让她经历这些？
200斤的身躯，保守的环境，恶意的情敌...或许她该听张老师的话，与宋清风保持距离。
夜深时，有人轻轻敲门。
季瑶打开门，门外没人，只有一个油纸包放在地上。
里面是一本《唐诗三百首》，扉页上写着：”季老师：请记住天生我材必有用。
明晚七点，老图书馆等你，有要事相告。
清风“季瑶摩挲着字迹，心乱如麻。
要事？
什么事？
她该去吗？
窗外，雨越下越大。
季瑶不知道的是，这场雨将持续三天，引发县城几十年不遇的洪水，彻底改变她和宋清风的关系...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