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二号线西首门站的玻璃穹顶正在融化。
五点西十分的夕阳穿透菱形玻璃,把整节车厢浇铸成流动的琥珀。
陶森林的浅蓝衬衫黏在后背,第三颗纽扣处晕开深色汗渍。
他刚结束暑期实习的面试,领带松垮挂在脖子上像条蔫头耷脑的蓝舌蜥蜴。
"叮咚——"车厢门滑开的瞬间,他闻到了山茶花的味道。
隔着三个推搡的上班族,那个穿黄色吊带背心的女孩像一尾误入红尘的锦鲤。
她抓着银色扶手转进车厢,乌黑马尾在空中划出新月弧度。
陶森林看见她锁骨上停着半片彩虹——是广告灯箱折射的光带。
女孩的声音像冰镇柠檬水溅在瓷砖上。
陶森林猛地往座椅里缩,膝盖撞到前排金属支架。
钝痛从胫骨炸开时,鼻尖掠过她发梢的茉莉香,混着某种南方特有的潮湿气息。
他们之间隔着两个空位。
女孩从帆布包里抽出一本诗集,封皮上的烫金字在光影里明明灭灭。
陶森林的余光捕捉到她翻页时小指翘起的弧度,像朵未开的玉簪花。
黑暗骤然降临的刹那,他听见书页翻动的沙响,还有自己喉咙里压抑的吞咽声。
广告灯箱的冷光重新亮起时,女孩正把碎发别到耳后,耳垂上细小的银环闪过流星般的光。
陶森林的指尖在膝盖上敲击贝加尔湖畔的旋律。
西首门到积水潭需要七分三十秒,足够他数清女孩睫毛投在书页上的影子。
当报站广播惊破这层琉璃般的寂静,她突然抬眼。
西目相对的瞬间,空调出风口的嗡鸣消失了。
陶森林看见她瞳孔里摇晃的自己,像沉在波光粼粼的湖底。
女孩的睫毛慌乱扑闪,书页上的手指蜷成含羞草的叶子。
机械女声撕开空气。
陶森林慌忙起身,后腰撞到金属扶手。
等他踉跄着挤到车门处回头时,女孩正把诗集塞回帆布包,泛红的耳尖在碎发下若隐若现。
第二天同一时刻,陶森林的帆布鞋底沾着未干的雨水。
西首门站的玻璃穹顶正在下雨,水痕把夕阳切割成万花筒。
当那个黄色身影再次出现时,她发梢挂着细碎的水钻。
这次他们之间隔着三个空位。
女孩换上了雾蓝色连衣裙,膝盖上摊着素描本。
陶森林看见铅笔在她指间旋转,像只银色的纺锤。
当地铁驶过安定门站的天桥,她突然抬头望向窗外,脖颈拉出天鹅般的弧度。
玻璃窗上倒映着她的侧脸,而她的素描本上,不知何时勾勒出了车厢顶部的弧形灯带。
铅笔沙沙作响,画纸边缘突然多出一只振翅欲飞的雨燕。
第七天傍晚,暴雨把城市泡成模糊的水彩画。
陶森林的白衬衫透着湿气,领口别着新买的银色领针。
当熟悉的茉莉香飘进车厢时,他正用手机备忘录写第十九首未命名的诗。
女孩的凉鞋带缠着晶莹的水珠,帆布包露出半截《海子的诗》。
地铁穿越鼓楼大街的瞬间,陶森林听见她轻轻哼唱:"你从远方来,我到远方去..."突然的急刹车让所有人前倾。
陶森林的手掌撑住对面座椅,指节擦过她飞扬的发梢。
女孩的惊呼卡在喉咙里,手机从膝头滑落,屏幕亮起的刹那,陶森林瞥见锁屏壁纸——贝加尔湖的深蓝冰面。
空调冷气里,两团绯红在沉默中悄然绽放。
陶森林的喉结上下滚动,想说些什么,却看见女孩低头咬住下唇,指尖在手机壳上划出凌乱的水痕。
车窗外,广告灯牌的光影如流星雨掠过。
当报站声再次响起时,两人同时伸手去捡滚落的矿泉水瓶。
指尖相触的刹那,整节车厢的灯光突然熄灭。
在突如其来的黑暗里,陶森林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还有女孩急促的呼吸声。
三秒后应急灯亮起时,她的耳尖红得像浸了玫瑰汁,而他的掌心还残留着山茶花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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