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如潮水般涌来，宋钟猛然睁开双眼。
他的意识像是被塞进了一个狭小的容器里，每一寸神经都在发出尖锐的警报。
后脑勺传来阵阵钝痛，仿佛有人用铁锤狠狠敲打过他的颅骨。
灰白的天花板上，一道蜈蚣状的裂缝蜿蜒至墙角，细碎的石灰随着窗外的风声簌簌落下。
他下意识想抬手揉太阳穴，却在看清自己手掌的瞬间僵住了——这双手骨节分明，虎口覆着一层粗糙的茧，指节处还有几道细小的疤痕。
指甲缝里残留着黑色的污垢，手腕内侧有一道己经结痂的伤口。
最令人心惊的是，右手食指第二个关节处有一道明显的刀疤，这绝不是程序员常年敲击键盘会留下的痕迹。
“这是哪儿......”他试图开口，喉咙却像是被火灼过一般，只挤出一声嘶哑的低语。
舌头上传来陌生的触感，牙齿的排列方式似乎也和记忆中的不同。
窗外传来清脆的马铃声，夹杂着商贩悠长的吆喝：“炊饼——热乎的炊饼——”声音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
更远处隐约传来铁器相击的铿锵声，像是有人在打铁。
宋钟强撑着坐起身，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眼前发黑，不得不扶着床沿缓了好一会儿。
这是一间不足十平米的简陋木屋，纸糊的格子窗透进微弱的晨光，在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墙角摆着一个樟木箱，箱盖上刻着粗糙的花纹。
墙上挂着斗笠和蓑衣，蓑衣上还沾着未干的泥水。
最引人注目的，是床头那柄带鞘的唐刀——乌木刀鞘上缠着褪色的红绸，鞘口磨损严重，显然曾被频繁抽出。
刀柄上缠绕的皮革己经发黑，却仍能看出经常被人握持的痕迹。
“什么鬼地方......”他喃喃自语，这次他听清了自己的声音——低沉、温和，带着一丝他从未有过的沉稳，还夹杂着某种奇怪的口音。
这声音让他感到陌生又熟悉，就像是在听一段被处理过的录音。
床头柜上放着一面铜镜。
宋钟伸手拿起时，注意到柜面上刻着几道歪歪扭扭的划痕，像是有人用刀尖随意刻下的。
铜镜入手冰凉，边缘己经氧化发黑，镜面也有些模糊。
但当镜中影像逐渐清晰时，他的呼吸为之一窒——镜中映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十六七岁的少年，眉目清朗，眉骨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更诡异的是，他竟束着发髻，身上穿着粗布中衣，袖口还打着补丁。
右眼角有一颗小小的黑痣，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最令人不安的是那双眼睛——虽然形状与自己相似，但眼神中透着一种他从未有过的锐利。
“啪嗒！”
铜镜从他手中滑落，砸在硬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冷静......冷静......”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先确认这是不是梦。”
他用力掐了一下大腿，疼痛清晰而真实。
又狠狠咬了下舌尖，铁锈味立即在口腔中蔓延。
指甲掐进掌心的刺痛感也无比鲜明。
——这不是梦。
书桌就在床边不到两步的距离，却让他走得异常艰难。
双腿像是灌了铅，每一步都伴随着肌肉的酸痛。
书桌上散落着几张写满文字的薄木板，旁边是一本翻开的泛黄册子。
宋钟拖着虚浮的脚步走过去，发现那些文字虽然形似汉字，却又有些不同，像是某种古老的变体。
奇怪的是，他竟能莫名其妙地读懂。
册子上写着：“建安历七十二年西月初六，送李师爷纹银五两整。”
字迹工整中带着几分潦草，墨迹己经有些褪色。
砚台旁还压着两张官府文书，纸张质地粗糙，边缘己经有些破损：海捕文书刑部急字叁佰贰拾壹号今有逆犯 张五，诨号”过天星“，系东昌府阳县人氏。
—— 面若生铁，后颈刺有”月“字—— 身长六尺余，使百斩刀，—— 劫漕粮船三艘，戕害押运官军凡擒获者：赏 官银伍千两荫 县尉职衔私藏者 以同谋论斩此谕建安历七十二年西月初六苍梧县考捕令着建安七十二年西月初十，于苍梧县衙参捕快考核。
刘仁 年岁一十六—— 住城东五里铺—— 身长五尺西寸县丞 周正德印“海捕文书......捕快......考核？”
宋钟——不，现在或许该叫他刘仁了——太阳穴突然一阵刺痛，零碎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先生在演武场上教授刀法，阳光照在老人花白的胡须上；——深夜，他跪在病榻前，颤抖着给一个妇人喂药，药汁从妇人嘴角溢出......这些记忆不属于他，却真实地存在于这具身体里。
更可怕的是，随着记忆的涌现，他发现自己正在逐渐"适应"这个身份。
那些陌生的画面开始变得熟悉，就像是在翻阅一本尘封己久的相册。
“我......穿越了？”
他脱下中衣，想换件挂在墙上的粗布外衣，却在低头时猛地怔住——他的胸口，有七道细小的伤痕，排列成一个不完整的圆形，像是被某种尖锐物体刻意划出来的。
伤痕己经结痂，但边缘仍泛着不正常的红色。
最奇怪的是，这些伤痕排列的方式让他想起北斗七星的形状。
“这是什么......”他伸手触碰那些伤痕，指尖传来的触感既不像疤痕也不像伤口，反而像是某种......烙印。
就在他的手指划过最中央那道伤痕时，一阵剧痛从左眼传来！
视野骤然扭曲，灰白色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破旧的三层小楼轮廓在眼前浮现，月光将瓦檐照得发亮；——瓦檐滴落的夜露在石板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点；——二楼窗缝渗出的暗红色痕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阁楼的窗户突然无风自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啊！”
他踉跄后退，撞翻了书桌。
笔墨纸砚散落一地，墨汁泼洒在泥地上，像是一滩黑色的血迹。
他的左眼火辣辣地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更可怕的是，那些画面如此真实，仿佛他真的去过那个地方。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是少女清脆的呼唤：“哥？
你还好吗？
我听到你惊呼。”
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担忧。
刘仁的瞳孔收缩，灰白视野瞬间消散。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门外沉默了一瞬，随后少女轻声道：“哥，我给你熬了粟米粥......你要不要喝点？”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自言自语。
刘仁突然意识到，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可能是个性格孤僻的人。
他走到门边，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好，我马上出来。”
门外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声，脚步声渐渐远去。
宋钟——现在的刘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指节上的茧、胸口的伤痕、还有记忆中那把从未染过血的唐刀......每一个细节都在提醒他一个残酷的事实。
他不再是宋钟了。
从今天起，他是刘仁。
他机械地穿上挂在墙上的粗布外衣，手指在触碰到唐刀时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
最终，他还是将刀佩在了腰间。
刀鞘贴着大腿的感觉陌生又熟悉，沉甸甸的重量莫名让他感到一丝安心。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时，刺眼的阳光让他眯起了眼睛。
院中的景象逐渐清晰：一口石井，几畦菜地，晾衣绳上飘着洗得发白的衣物。
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在灶台前忙碌，听到开门声后猛地转过头来——那是个看身高约莫十岁上下的女孩，梳着简单的发髻，脸上还带着稚气。
她的眼睛很大，在看到刘仁的瞬间亮了一下，又很快黯淡下去。
她身上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裙，袖口己经被洗得起了毛边。
“哥，你的脸色好差......”她小声说道，手里紧紧攥着衣角，“是不是胃又不舒服了？”
刘仁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注意到少女的手上有不少细小的伤口，指节粗大，显然经常干粗活。
灶台上的陶锅里冒着热气，散发出粟米特有的香气。
“我没事。”
他干巴巴地回答，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要嘶哑。
少女——应该是他的妹妹——咬了咬嘴唇，转身从灶台边拿出一个粗瓷碗。
当她将粥递给刘仁时，他注意到碗边有个小小的缺口。
“小心烫。”
她轻声说，眼睛却不敢与他对视。
刘仁接过碗，热粥的温度透过粗瓷传到掌心。
他低头看着碗里稀薄的粟米粥，突然意识到这个家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贫穷。
而更让他心惊的是，当他看向妹妹时，胸口那七道伤痕又开始隐隐作痛，不知是刘仁心痛，还是宋钟疤痛......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