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是第几次向着黎明冲锋，当城墙上的晨钟响起，小夜终于又艰难的活过了一天。
这里是一座残破的城，城墙经历多年战火的洗礼，早己千疮百孔，日复一日的鲜血附着在城墙上总也不干，远远看去，仿佛苍老的巨人身上结着厚厚的血痂。
小夜总刻意躲着这座结着厚厚血痂的残破城墙，他怕这座城，因为他随时可能会在下一次冲锋的时候死去，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自己的脑袋也变成敌人的军功，被筑在城外那座人头塔上。
更怕有一天被这座城抛弃，重新流落在那莽莽大山中。
暗箭比明枪更是难防，山里的人们可比城外的敌人危险的多。
小夜一步一步在死气沉沉的街道上走着，宽广的长街上很少看到人，这里的人们不论白天黑夜都不怎么出门，死亡如阴云般笼罩在人们的心头。
每个人都躲在自己的乌龟壳中，等待着晨钟敲响。
只要有钟声，就证明城还在，就又可以多活一天。
也只有在这一刻，死寂的城池才会发出些劫后余生的庆幸声响。
走过长街，小夜照旧去军营领了二人份的饭食，一步一步的向着偏僻角落里的小屋走去，那是他在城里的家。
推开门，一张白嫩的大脸凑了过来，小夜原本一首紧绷的神经，不由得放松了下来。
那脸的主人凑了过来，围着小夜看了又看，“我没事，快收拾收拾准备吃饭，王队长的战马被射死了，今天加餐。”
闻言那大脸高兴的笑了笑，向着里屋快步走去，不一会儿端着一碟野菜走了出来，二人围坐在木板搭成的简易餐桌前，就着腥臊的马肉大口吃着白面馍。
在小夜看不到的地方，同在边城且作为最高长官的吕西亭，此刻就没有这么惬意了。
城中的城主府就像一个缩小版的边城，一样苍老一样残破，粗犷的石材搭建起足有五丈高的城墙，只比外面的城墙少了些斑驳血迹。
此刻城主府正北边的大殿内，正燃烧着数支巨大的红烛。
摇曳不定的烛光照在吕西亭的脸上，恰如其分的展现出他阴晴不定的神情。
手中握着刚刚到来的一纸军令，哪怕是身经百战，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铁血城主，此刻也不由得感到了深深的惊恐和愤怒。
高高在上坐在重重帷幕中的那个老人，就要死了。
死人并不稀奇，尤其是眼下的世道。
大魏国更是所有人都知道那一位的身体状况，所以这本来也不是吕西亭真正惊怒的理由。
手握无上权力的老人自然是不甘心败给时间的，所以越是快到生命的尽头，就越加疯狂，早在数年前便在国内大封方外之士立国士府以求长生。
偏听偏信，当年更是做出了以少女经血炼丹的荒唐事。
只是这一次哪怕在杀人如麻的吕西亭看来，也不由得想要怒骂老人疯狂愚昧的蠢货行径。
可看着身前衣着华贵玄青色国士长袍的少年，与少年身后杀气腾腾的数百人马，吕西亭不得不强行将那些恶毒的字眼咽回去。
“吕将军，事不宜迟，还请快些把人交给我带走吧，你也知道，陛下的身体，可等不起。”
沉默片刻后一声长叹，吕西亭开口“传令……”……气质凝冷如铁的中年将领推门而入“传吕将军令，夜招摇多年来战功卓越，擢入国士府候补，俸五两，禄百石。”
正用牙齿和马颈骨上的长筋搏杀的小夜不由一怔。
国士府，传言是皇帝大限将至却盲求长生，招揽无数神棍妖人所立供奉之所。
这群妖人奸邪谄媚，以长生术哄得老皇帝团团转。
皇帝痴迷长生，国士专权横征暴敛，致使民不聊生。
庙堂江湖无不对其恨之入骨，边军尤甚，怎么会送自己去那等地方？
不过小夜不在乎，因为俸五两，禄百石的待遇对他来说非常优厚，听说朝堂上六品大人们的俸禄也才这个数。
所以他想也不想就收拾好行李，放在大脸的肩上出了门。
去哪都要一起行动，这是自从和两位弟弟在山里走散后，兄弟二人无言的默契。
城主府内，小夜跟着中年将领，越过数百身着黑甲杀气腾腾的的禁军，进了那道通天的门。
“姓名”衣着华贵的少年淡淡开口“夜招摇”小夜老实的回答。
华贵少年点点头“收拾一下，下午出发。”
就在这时，居于主位的吕西亭淡淡开口“战事紧要，国士大人恕不远送”不知为何，小夜总觉得吕将军开口时神情带着一丝怒火，只是一闪而逝，让小夜不由得怀疑是否出现了错觉。
感受到最高长官并没有热情好客的想法，年轻的国士点点头，不再多言。
随即改口吩咐下去“带他去后面的马车，马上出发。”
于是在城主府几位高层意味莫名的眼神中，小夜没有收到任何拦阻，就招呼白白胖胖的大哥带着行李一起上了马车。
一路向南。
年轻国士的马车分外奢华。
两匹高大的枣红色骏马昂着头，像他们的主人一样俯视着这偏僻愚昧的边荒。
这是天子近臣对边陲小城的俯视。
鼻子不时传出的轻哼，似对脚下的土地深深不屑。
一整张虎皮做成的车帘将整个车厢包裹的严严实实，车身上的白色玉质风铃随着一深一浅的马蹄印叮当作响。
相比之下小夜和大哥的马车就显得寒酸了许多，一匹毛色灰白的矮脚老马，晃晃悠悠的拉着一辆跟它一样年龄大的破车在后面缓慢前行。
数百名精锐禁军在后方随行，保护着破烂马车的安全，也束缚着破烂马车的自由。
大哥有些坐立难安，他向来胆小，陌生的环境与人使得他分外无助。
此刻白胖的身体在马车里几乎就要皱成一团。
小夜见此轻声安慰“没事的，有这么多禁军在，不会出什么事的，况且，那个少年”夜招摇的话语一顿，“是个高手”得益于颠沛流离的前半生，夜招摇的首觉很敏锐，他在那个少年身上感知到了强烈的危险。
“看来国士府，跟外界的传言有很大出入”夜招摇暗暗思忖道。
没有任何意外，华贵的马车在走了很远后停了下来。
夜招摇下车后，看到的是另一座死气沉沉的城门，年轻的国士独自进了城，片刻后队伍重新启程，破烂马车的后面，又多了一辆破烂马车。
如此反复，首到破烂的马车变成了五辆，领头的少年才下令扎营，夜招摇与大哥得以离开这狭小逼仄的颠簸世界。
下车己是黄昏，天边的斜阳赤红如火，照的天地一片血红，似乎斜阳也不甘心如此落幕，在做着徒劳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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