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无数根钢针刺入鼻腔,叶枫在剧痛中睁开双眼。
视线所及之处是冷白色的天花板,日光灯管表面附着着细小的飞虫尸体,随着电流的嗡鸣微微震颤。
他试图抬起右手,却发现枯槁的手臂被束缚带固定在病床两侧——这是防自杀措施,护士三天前给他换药时说过。
"滴——滴——滴——"心电监护仪的节奏声里,呼吸机的软管在他喉间规律地起伏。
他能清晰感受到生命正从这具68岁的躯体里流逝,如同沙漏中最后的石英砂,每一粒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
"血压70/40,血氧88%!
""准备多巴胺静脉泵!
""家属还没联系上吗?
"医护人员的对话从走廊飘进来,带着金属器械碰撞的清脆回响。
叶枫浑浊的瞳孔倒映着输液架上摇晃的葡萄糖袋,恍惚间看到液体表面浮出云梦瑶的脸。
她依旧穿着那件月白色的的确良衬衫,领口别着褪色的蝴蝶发卡,那是1980年夏天他送的第一份礼物。
"瑶......"干裂的嘴唇刚吐出半个音节,就被气管插管的胶带勒出鲜血。
铁锈味在口腔蔓延的瞬间,记忆如雪崩般倾泻而下:青龙桥头被撕碎的准考证、柳如烟在玉米地里勾起的红唇、云梦瑶纵身跃下化肥厂冷却塔时扬起的裙摆......那些被他刻意封存的画面,此刻正在视网膜上疯狂投射。
"室颤!
准备除颤!
""能量200焦耳!
""所有人离床!
"身体在电流冲击下弓成扭曲的弧度,叶枫看见自己的灵魂被震出躯体。
漂浮在半空的视角里,监护仪屏幕上的心电图正诡异地重组——原本杂乱的波形突然排列成"17"的数字。
这个发现让他混沌的意识骤然清醒,濒死的大脑竟能清晰计算:以当前45次/分钟的心率,17次心跳恰好是22.67秒。
"滴————————"尖锐的警报声中,护士长的手掌重重按压在他的胸骨上。
透过渐渐扩散的瞳孔,叶枫看见云梦瑶站在病房角落。
她的长发滴着水,腕间银镯与脚踝的镣铐碰撞出清冷声响,被水泡发的指尖正指向窗台上那盆君子兰。
"喀嚓!
"瓷盆毫无征兆地裂开,土壤里滚出一枚青铜怀表。
表盘裂纹处渗出的不是机油,而是暗红色的血珠。
当时针逆时针转过17格,整个世界突然被刺目的白光吞噬。
"小枫!
再不起床赶不上早班车了!
"母亲熟悉的嗓音像一柄利刃劈开时空。
叶枫猛地从硬板床上弹起,汗水将的确凉背心浸得透湿。
晨光透过报纸糊的窗格,在斑驳的土墙上投下菱形光斑,糊墙的《人民日报》头版标题赫然是"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英雄表彰大会"。
他颤抖着摸向喉结——没有气管切开术留下的疤痕。
冲到五斗柜上的圆镜前,镜中少年剑眉星目,下颌还冒着青涩的胡茬。
柜面玻璃下压着的高考准考证显示日期:1980年6月7日。
"吱呀——"老榆木门轴转动声里,母亲端着搪瓷盆走进来。
盆里两个白煮蛋冒着热气,边缘沾着星点蛋壳。
这个场景他曾在无数个午夜梦回中咀嚼——自母亲1993年因肝癌去世后。
"发什么愣?
快把鸡蛋吃了。
"母亲将铝制饭盒塞进他怀里,"你爸天没亮就去公社借自行车了,说要送你去看考场。
"叶枫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证明这不是回光返照的幻觉。
他注意到母亲围裙上的补丁针脚——前世她下葬时,自己亲手缝过同样的槐花图案。
窗台上那盆君子兰舒展着墨绿叶片,与西十五年后的病房里那株枯萎的残枝完美重叠。
当啷!
井台边的响动惊醒了恍惚中的叶枫。
院角的压水井旁,青铜怀表静静躺在青石板上。
这是他爷爷参加淞沪会战时留下的遗物,表链上还残留着弹片刮擦的凹痕。
诡异的是,此刻表盘玻璃完好如新,时针与分针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逆时针旋转。
"17分钟......"叶枫读出倒计时时,井水突然泛起涟漪。
水面倒影中浮现出ICU病房的景象:2025年的自己正被盖上白布,护士取下床头卡时,塑料夹板上的"死亡时间11:17"清晰可见。
而此刻怀表显示:1980年6月7日5:43。
鸡鸣声第三次响起时,父亲推着永久牌自行车走进院子。
车把上挂着的军用水壶晃动着,碰响铃铛发出零星脆响。
这个酗酒成性的男人此刻眼神清明,工装裤口袋里露出半截酒瓶——那是叶枫七岁时,父亲用皮带抽断他锁骨当晚喝空的西凤酒。
"发什么呆?
"父亲用草绳捆好行李架上的铺盖卷,"六点半的班车,迟了就得走二十里山路。
"叶枫握紧怀表钻进后座,土路颠簸中怀表贴着他的心跳。
当自行车碾过青龙桥陈旧的石板时,桥洞下突然传来女子的惊呼。
这个声音让他浑身血液瞬间凝固——是十七岁的云梦瑶!
"救命!
你们要干什么!
"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正围住挎着竹篮的少女,为首的王二狗手里攥着半截砖头。
叶枫认得这个混混,前世正是此人将云梦瑶逼上绝路。
此刻怀表突然发烫,表盘上的17分钟倒计时开始疯狂闪烁。
"爸!
停车!
"叶枫跃下车架的瞬间,怀表链突然断裂。
青铜表盖弹开的刹那,他看见自己的瞳孔在表盘镜面上分裂成两个重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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