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市第三纺织厂的更衣室里,福尔马林混着汗酸味扑面而来。
林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盯着铁皮柜镜子里陌生的倒影——二十岁的自己扎着麻花辫,藏蓝色工装洗得发白,领口别着“先进工作者”的铜质徽章。
“小林,厂长喊你去质检科!”
门外传来王姐的催促。
金属柜门“哐当”撞上墙面。
林夏踉跄扶住铁架床,记忆如潮水涌来。
1980年6月17日,她本该在2025年的会议室汇报新能源项目,此刻却被困在三十五年前的纺织厂。
后颈传来刺痛,那里有道月牙形疤痕——正是前世被机器划伤的位置。
“叮铃——”车间的铜铃撕裂空气。
林夏攥着质检单冲进流水线,轰鸣的缝纫机声震得耳膜生疼。
前世的记忆自动浮现:今天下午三点,车间主任会因操作失误被卷入传送带,而她将因救人错过领取粮票的机会。
“林夏!
这批布料有瑕疵!”
质检员老周将布料甩在台面上,“梭子跳针,按规定要扣奖金。”
林夏指尖划过布料,触感粗糙得像砂纸。
她突然想起2025年某次工业论坛,专家曾分析过八十年代纺织厂的通病——浆纱工序的温度控制不当。
“老周,让我试试调整浆纱机的蒸汽阀。”
“胡闹!
这是德国进口设备……”“就十分钟。”
林夏己经钻进机器下方。
管道烫得掌心发麻,她摸索着转动生锈的旋钮。
记忆里父亲收藏的《纺织技术手册》浮现,1981年第三期曾刊登过类似故障案例。
蒸汽嘶鸣着喷出白雾。
林夏钻出时,工装后背己被汗水浸透。
老周将新织出的布料举到窗前,阳光穿透经纬,平整得像镜面。
“这、这怎么可能?”
“林夏同志!”
厂长洪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夏转身时,正撞见厂长身后那个穿藏蓝中山装的男人——沈砚,她前世的丈夫,此刻却像陌生人般冷着脸。
沈砚是厂里的技术员,因拒绝向供销科送礼,正被调查组盯上。
三天后,他会因“倒卖进口零件”被拘留,档案上的污点将伴随终身。
厂长拍着林夏肩膀:“市里要搞技术革新大赛,你代表咱们厂参赛!”
“厂长,我推荐沈工。”
林夏话音未落,沈砚己皱眉打断:“我有本职工作。”
“沈工最近不是在研究织机改良方案吗?”
林夏首视他眼底的戒备,“我可以打下手。”
她刻意加重“打下手”三个字——这是沈砚前世常挂在嘴边的话。
沈砚瞳孔微震。
1985年他研发出新型提花机时,林夏曾戏称自己是“打下手的天才”。
此刻这熟悉的措辞,让他不自觉攥紧了钢笔。
厂长拍手大笑:“好!
年轻人就该多合作!
对了,林夏,你妹妹在卫生局当护士的事……”林夏心猛地一沉。
前世就是今天,妹妹为了调回沪市,被迫给科长送礼,却被诬陷受贿。
“厂长,我妹妹想考医科大学,她托我打听……”她故意停顿,余光瞥见沈砚若有所思的侧脸,“听说沈工的表哥在教育局?”
沈砚喉结滚动:“我可以问问。”
午休铃声响起时,林夏攥着从食堂顺来的铝饭盒,往职工医院跑。
记忆里,此刻住院部走廊的窗户没装防护栏,五岁的小患者磊磊会因追逐打闹摔下楼。
“磊磊别跑!”
林夏刚转过楼梯拐角,就看见穿病号服的男孩朝窗口冲去。
她扔下饭盒飞扑过去,手臂重重磕在窗台。
楼下传来惊呼声,男孩在她怀里嚎啕大哭,而她盯着手腕渗血的伤口——又是这道月牙形疤痕。
“你是磊磊的家属?”
戴金丝眼镜的男人快步走来。
林夏认出他是卫生局科长张明德,正是妹妹前世的噩梦根源。
“我是纺织厂的。”
林夏擦了把汗,“张科长,听说市里要推广儿童疫苗接种?
我们厂女工多,孩子也多……”张明德推了推眼镜:“你对公共卫生感兴趣?”
“只是觉得,如果能在车间设个临时接种点,既能减少传染风险,又能……”林夏压低声音,“听说卫生局正在考核基层单位的防疫指标?”
张明德眼神变了。
半小时后,林夏揣着合作意向书走出医院,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粮票——这一世,她不仅要改写命运,还要把沈砚从深渊里拽出来。
回宿舍的路上,她经过巷口的国营副食店。
玻璃柜台里,铁皮青蛙玩具在夕阳下泛着微光。
前世儿子最爱的玩具,正是这款八十年代的经典。
林夏数了数钱,买了三个——一个留给儿子,一个送给磊磊,还有一个……“林夏!”
身后传来沈砚的声音。
男人手里攥着个牛皮纸袋,“厂长让我把技术资料给你。”
林夏接过纸袋时,故意让指尖擦过他掌心:“沈工,明天周末,要不要去图书馆查资料?
听说新到了一批苏联纺织期刊。”
沈砚后退半步,耳尖泛红:“不用。”
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林夏笑了。
这一世,她不仅要改变他的命运,还要让他重新爱上自己——从一场精心设计的“偶遇”开始。
暮色渐浓,纺织厂的烟囱仍在吐着白烟。
林夏拆开新买的青蛙玩具,上紧发条。
铁皮青蛙“呱呱”跳上窗台,在八十年代的月光下,踏出与未来重合的舞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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