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村，顾名思义，世代与墨打交道。
但这墨，非是凡间书生笔下增添风雅的墨锭，而是承载言灵之力的符墨。
村子坐落在青苍山脉不起眼的一角，依山傍水，风景倒也秀丽，可惜天地间的“言灵”在此地稀薄得可怜，浓度大概就跟兑了十盆水的米汤差不多。
是以，墨家村的村民，大多止步于“闻语境”的门槛，能哼唧几个简单的音节，驱动微末力量，比如喊一声“燃”，指尖能冒出点火星子点个烟叶；喊一声“提”，能让水桶轻上那么一两斤。
这点微末道行，在真正的修士看来，和街头耍猴戏的没太大区别。
村里的年轻人，大多不甘于此，削尖了脑袋想往外面的大宗门钻，哪怕只是做个杂役，也比窝在村里强。
而白墨，大概是这群年轻人里最“安于现状”的一个——主要是，他也钻不出去。
此刻，白墨正蹲在村口那块标志性的青石板上，手里捏着一根狗尾巴草，百无聊赖地戳着地上的蚂蚁。
他约莫十六七岁年纪，长得眉清目秀，就是眼神里总带着点儿挥之不去的……怎么说呢，像是刚睡醒还没完全清醒的迷糊劲儿，配上他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活脱脱一个邻家傻小子。
“唉……”白墨长长叹了口气，连蚂蚁都嫌弃他戳得没劲，西散跑开了。
“叹什么气呢，小白墨？”
一个粗犷的嗓门从旁边传来，是村里的老铁匠王大锤，他刚从镇上回来，扛着一捆新买的精铁。
白墨抬起头，露出一口白牙，嘿嘿一笑：“王叔，我这不是在练习‘叹’字真言嘛，看看能不能把天上的云叹下来两朵，省得我天天挑水那么累。”
王大锤被他逗乐了，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震得白墨一个趔趄：“你小子，就嘴皮子利索！
‘叹’字真言要是有这本事，村长早把它刻祠堂里供起来了！
赶紧的，别在这儿偷懒，你阿爷留下的那几缸符墨该研磨了。”
“知道啦知道啦，”白墨拍拍屁股站起来，“保证磨得比豆腐脑还细！”
他嘴上应着，心里却在嘀咕：谁说‘叹’字没用？
上次我不就叹了口气，隔壁张婶家晾的腊肉就掉下来一串，正好砸我怀里……虽然事后被张婶拿着擀面杖追了半个村子。
这就是白墨的日常。
作为墨家村公认的“言绝体”，他对言灵的感应能力约等于零。
别人念个“锐”字，能让砍柴刀快三分，他念“锐”，刀没快，自己脚下一滑差点摔个狗啃泥。
别人念“固”，能让篱笆桩子牢靠些，他念“固”，结果是把自己黏在了地上，抠都抠不下来。
久而久之，大家也习惯了。
白墨这孩子，除了长得还行，脑子也算活络，就是跟修炼这码事八字不合。
他己故的阿爷曾是村里最好的符墨师傅，留下一个破旧的小院和一堆制墨工具，白墨就靠着给人研磨符墨、打打下手过活。
回到自家小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烟和草木清香。
院子不大，一间土屋，一个露天石磨，几个大大小小的陶缸。
白墨挽起袖子，开始干活。
研磨符墨是个枯燥的活儿，需要耐心和力气。
但白墨却乐在其中。
他虽然无法有效运用言灵，却对构成符文的那些线条、结构异常着迷。
他阿爷留下的几本破旧手札上，画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符文草图，白墨看不懂其中的言灵奥秘，却能从那些线条的走向、转折、组合中，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和“逻辑”。
“嘿咻，嘿咻……”白墨一边推着石磨，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哼着自编的小调，什么“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全然不像是在干活，倒像是在跳大神。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停下手中的活计，贼兮兮地跑到墙角，捡起一根烧火棍，在地上比划起来。
他在地上画的，不是什么高深的符文，而是一只……鸭子。
一只线条简单、歪歪扭扭、看起来有点蠢萌的鸭子。
画完之后，白墨退后两步，清了清嗓子，学着村里修士平日里引动言灵的架势，深吸一口气，对着地上的鸭子，沉声念道：“……嘎？”
是的，就是一个字，“嘎”。
这是他观察了村头池塘里的鸭子一整个下午，“悟”出来的“真言”。
他觉得，既然言灵源于天地万物，那鸭子叫声里肯定也蕴含着什么不得了的奥秘。
寂静。
微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
地上的鸭子，依旧是一只死气沉沉的涂鸦。
“我就知道……”白墨撇撇嘴，正准备抬脚把这丢人的“作品”擦掉。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他脚下那根用来画画的烧火棍，突然轻轻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地上那只用黑炭画出来的鸭子线条，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开始散发出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乌光！
光芒一闪即逝，快得让白墨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但随后，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根烧火棍，竟然自己“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在地上跳了两下，然后“啪嗒”一声，倒在了地上，不动了。
“……”白墨眨巴眨巴眼睛，看看地上的烧火棍，又看看那只似乎黯淡了一些的鸭子涂鸦。
“我靠？”
他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诈尸了？”
他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烧火棍，没反应。
又戳了戳鸭子涂鸦，也没反应。
“难道……我刚才念的‘嘎’字真言……成功了？”
白墨的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可这效果也太……行为艺术了吧？
让一根棍子跳舞？”
他觉得这事儿透着一股子邪门。
别人引动言灵，要么是元素显化，要么是力量加持，他这倒好，首接让无机物表演起了才艺？
白墨蹲下身子，仔细研究起地上的鸭子涂鸦。
这随手画的玩意儿，怎么看都不像蕴含什么高深符文结构。
线条粗糙，比例失调，除了“神似”鸭子外，一无是处。
“难道……是这根烧火棍的问题？”
他捡起烧火棍，翻来覆去地看。
就是根普通的烧火棍，顶端有点焦黑，棍身还沾着泥土。
百思不得其解的白墨，决定再试一次。
他重新拿起烧火棍，换了个地方，又画了一只鸭子，这次画得更认真了些，还在鸭子旁边画了个小水洼。
然后，他再次深吸一口气，对着鸭子，集中精神，沉声念道：“嘎！”
这一次，反应更明显了！
地上的鸭子涂鸦瞬间亮起乌光，那光芒虽然微弱，却异常凝实。
紧接着，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那只炭笔画的鸭子，竟然真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它抖了抖根本不存在的“翅膀”，迈开两条简单的线条腿，摇摇摆摆地，一头扎进了旁边那个同样是画出来的小水洼里，然后……不动了。
仿佛一只真正的鸭子在水里扎猛子。
白墨：“……”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这算什么？
“画鸭成真”？
虽然这只“真”鸭子除了能动一下之外，好像也没啥用，还是一副随时会散架的鬼样子。
这绝对不是正经的言灵术法！
村里教习启蒙的老秀才要是看到这一幕，怕不是要气得吹胡子瞪眼，骂他“不务正业，亵渎真言”。
可白墨心里，却莫名地兴奋起来。
他好像……找到了一点点不一样的东西。
一种……只属于他自己的，“嘎”？
也许，他这个“言绝体”，并不是真的“绝”，只是打开方式比较特别？
就像这只看起来傻乎乎，却能自己动起来的一笔鸭，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它很有趣，不是吗？
正当白墨对着地上的“行为艺术鸭”啧啧称奇时，他完全没注意到，村子东边的天空，一道极其隐晦的流光悄然划过，其方向，似乎正是墨家村所在的这片偏僻山脉深处。
一场即将搅动风云的相遇，以及一段充满“嘎嘎”作响的逆袭之路，或许正从这只不起眼的、用烧火棍画出来的鸭子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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