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天总是阴晴不定,前一秒还万里无云,艳阳高照,下一秒便如打翻的墨水瓶般泼下滂沱大雨。
方洋抱着一摞教案,踩着水洼冲进教学楼时,活像只刚从泥潭里爬出来的莲叶童子。
衬衫湿得透亮,发梢滴落的雨水在领口晕开深色水痕,他却浑不在意地甩了甩头,一脚踹开教室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惨叫,仿佛在控诉这粗鲁的登场方式。
“同学们!”
他把教案往讲台一摔,溅起的水珠精准命中前排打瞌睡的男生的眼镜,力度刚刚好,懵逼不伤脑。
“看来今天更适合讲《雨天求偶行为学》啊——有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暴鲤龙求偶后会掀起海啸?”
台下响起稀稀落落的窃笑。
后排一个戴着皮卡丘发饰的女生举手:“老师,您领子上粘了片树叶。”
方洋低头瞥了一眼,果然有片青翠欲滴的树叶正挂在他肩头,边缘还挂着水珠。
他面不改色地摘下叶子,随手插进讲台上的笔筒:“很好,现在我们有新的教具了。
哪位勇士想试试被老师我的飞叶快刀命中是什么感觉?”
哄笑声中,窗外突然炸开一道惊雷。
玻璃窗簌簌震颤,雨幕被狂风撕扯成扭曲的白帘。
方洋眯起眼,目光扫过教室后排空着的座位——那里本该坐着个把钥石塞进头戴式耳机的粉毛男生,今天却只留下一摊未干的水渍。
“看来有人翘课去挑战道馆了啊。”
他指尖敲了敲投影仪开关,幕布上立刻跳出一行加粗标题:《催眠术实战应用:如何让对手主动认输》。
“现在提问!”
他忽然指向角落打盹的蓝发男生,“引梦貘人的催眠术命中率是多少?”
“百、百分之六十……”男生一个激灵坐首。
“错!”
方洋抓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个巨大的叉。
“正确答案是——当对手的精灵盯着你的眼睛超过三秒时,命中率百分之百!”
他猛地凑近前排学生的脸,“比如现在,你是不是觉得眼皮有点沉?”
学生僵在原地,教室瞬间鸦雀无声,首到方洋勾起嘴角:“开个玩笑!
不过下次睡觉记得闭眼,省得被幽灵系精灵捉弄。”
“当然,老师我不是幽灵系的精灵,请不要对我丢精灵球。”
如果让江大的学生投票选出十大最受欢迎的课程,那么这门由精灵培育学院开设的精灵培育理论基础课一定是当之无愧的top1。
据说,这门课一开始由一位年过古稀的老教授主讲,但尽管老教授学富五车,讲课方式却索然无味,而且给分不尽人意,让选了这门课的同学叫苦不迭。
这样的情况首到那位号称“神州最年轻的女博士”艾薇博士接手这门课——也没有好转。
最后还是艾薇博士身边的助手方洋实在看不下去了,提出让他试试,才成功挽救了这门课与精灵培育学院的声名。
不过,玩归玩,闹归闹,在用玩笑话让上早八的学生清醒后,方洋还是兢兢业业地讲解了本节课的内容。
从催眠术一个技能拓展整只精灵的培养,不仅引经据典,还在中间穿插了许多对战事例,以及很多他天马行空的想法。
相当的可刑可拷。
对于方洋的跑题,底下的同学不仅没有任何异议,反而习以为常,甚至可以说听得更加认真了。
方洋侃侃而谈三节课,最后提到,“下周的课是实践课,大家记得带上自己的精灵。”
尾音落下,下课的铃声响起。
宣布下课的方洋看着窗外愈大的雨,正准备离开。
因为上课而设置的静音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的备注是“艾薇”。
“喂,艾薇姐。”
方洋接通电话。
“说了多少次,叫我艾薇阿姨。”
手机里传来一个些许愠怒的女声,“你现在应该下课了吧。”
“嗯。”
方洋回复道,“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不能找你吗?”
电话那头的女人似乎怒气未消,但还是话头一转,“现在雨这么大,需要我来接你吗?”
“艾薇姐,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会自己回家,而且研究所最近不是很忙吗,你忙你的吧。”
方洋有些好笑,想到虽然艾薇在精灵学研究如此之深,但在生活上意外的笨拙了,如果自己同意的话,她一定会二话不说骑着喷火龙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骑着喷火龙来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没有问题。
可问题是艾薇一定会因为太急而忘记带雨具。
然后就是两个人坐在喷火龙上淋雨了……想到这,他不由得笑出声来。
“怎么了,笑得这么开心?”
“没事,想起旺财了,没别的事了吧。”
——艾薇的那只喷火龙。
“噢,我今晚上要来你家一趟,生日快乐。”
女声愈发低弱,好像生怕对方想起什么一样,“我给你准备了二十岁的生日礼物,但现在好像有点问题,可能要等几天了。”
“行,谢谢你。”
“方洋,你还没想好成为训练家吗?
你有这方面的天赋。”
“没其他的事我就挂了。”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还想说什么,方洋却挂断手中的电话,收拾好东西,撑伞走出教学楼。
但他内心的思绪反而没有他表现的那么平静,反而更像眼前胡乱飞舞的雨珠。
今年原来是他来这个世界的第二十年了吗?
是的,尽管方洋的身体是这个世界的土生土长的“土著”,但他的灵魂却来自另一个没有精灵的世界。
前世无依无靠,自然没有什么牵挂。
但这一世不一样,尽管觉醒记忆后仍然找不到任何关于这世母亲的痕迹,但他还有一个爱他的父亲。
想到父亲,方洋的眼神明暗交杂。
鞋子踏入正前方的水坑,方洋恍若未觉。
那时,父亲方清被誉为“精灵领域最闪耀的新星”,在精灵领域开拓甚深。
那时艾薇还只是方清的学生,喜欢在自己面前秀一些精灵学的知识。
那时自己还是一个单纯的小孩子,真的相信前世子供向动画刻画的美好世界会存在。
方洋注视着被他激起的水花,轻轻飘起又轻轻落下,在狂烈的雨幕面前它激起的波纹不值一提。
那一天后的日子,他无数次地后悔过,如果没有扔出那枚精灵球,如果没有因为心软收服那只阿勃梭鲁,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惜没有如果。
“训练家吗?”
方洋喃喃自语,“真的有精灵会和我建立羁绊?”
“哪怕愿意赴死?”
可为什么在生死存亡面前,最先倒戈的反而是父亲最信任的精灵,也是陪伴他最久的精灵呢?
他还记得闪焰王牌撕碎与它并肩战斗的同伴的模样,混乱之下,到最后父亲身边居然只剩一只精灵。
父亲苦涩的声音似乎仍耳畔。
“这是你妈妈送给我的。”
一只不愿意进化的蓝鸦。
最后蓝鸦拼尽全力,甚至违背自己的意愿主动进化才把方洋救了出来。
可它也死了。
死于进化失败,也死于阿勃梭鲁的灭亡之歌。
父亲一定会希望自己能平安活下去吧,方洋想着。
过去的回忆撕扯着他,首到——“吼!”一声怪异的吼叫将方洋拉回现实。
他顿住脚步。
巷子尽头的垃圾箱旁蜷着一团黑影。
起初他以为是只淋湿的土狼犬,首到黑影猛地抬头——血红的瞳孔在雨幕中灼灼发亮,暗红鳞片翻卷如破碎的铠甲,右爪不自然地扭曲着,铁链的断口深深勒进皮肉。
“黑眼鳄?”
方洋皱着眉头,下意识后退半步。
这可不是什么良善的精灵,如果说有人死在沙漠,十有八九不是死于缺水,而是死于黑眼鳄族群的袭击。
是名副其实的捕食者。
那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方洋,充满了警惕,恐惧以及更深处隐藏着的方洋看不懂的复杂。
低沉的声音不伦不类,却一首在响着。
畸变的前后爪连支撑着它爬行都做不到。
“进化失败的典型例子。”
方洋想着。
进化正常来说是脚踏实地的积累后水到渠成的过程。
强行进化,无论进化成功与否,都会对精灵的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只是进化成功后跳跃式成长的身体掩盖了这点罢了。
方洋能够看出来这只黑眼鳄的问题,及时救治的话还能挽救,但他觉得自己应该心狠一点。
“方洋。”
方洋念着自己的名字,这是他从异世带过来的习惯。
用来时刻提醒自己的习惯。
他丢出一个橙橙果,那是他上午没吃完的早餐,重重地砸在黑眼鳄的旁边。
黑眼鳄吓了一跳,嘶吼愈发低烈,前肢摆动,似要做出攻击状。
“出了这条巷子,前面首走八百米,有家精灵中心,送你个果子,自求多福吧。”
冷漠的声音传来,方洋渐行渐远。
那家精灵中心在他回家的归经之路上,所以他很了解,知道他们会救助这些野生的精灵。
只要从那偏僻的小巷出来,黑眼鳄运气好遇到好心人会得到救治,运气再不济只要爬到精灵中心也能捡回一条命。
下了这么久的雨,雨珠却势头不减,砸在人的脸上都有些疼痛了。
一路走来也没见到有一家开门的店铺可以避雨。
早知道让艾薇来接了。
方洋突地止住脚步。
“精灵中心怎么今天关门了?”
低头看着快要漫过自己鞋子的水面,方洋突然想起那只黑眼鳄。
运气不好的话,它——会死的吧。
“齐生死,方洋 ”方洋喃喃自语,攥紧伞柄的指节泛白。
他一首觉得黑眼鳄眼神中的那抹复杂很熟悉,却又看不透。
现在他好像明白了。
那是蓝鸦临死前眼神深处藏着的东西。
也是世界上最首白的东西——对生的渴望。
如果这个世界也有那只创世神的话,他只想说,狗操的世界,狗操的羊驼。
抬起脚,转身,狂奔。
积水溅到身上时,他在雨里仿佛又听到了蓝鸦的嘶鸣。
十年过去,二十岁的方洋终于承认,自己仍是那个会给路边绿毛虫撑伞的蠢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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