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生花 水木沉舟

我嫉妒她。她是我的骨中骨肉中肉，是我生命的延续，凭什么我就该在这烂泥里挣扎求生？！

她活该跟我一起烂在地里！！• 一、初始张莞原名张三妞，她是张瘸子的第三个孩子，

她还有两个姐姐，据说一出生就被她重男轻女的妈溺在尿桶里。她还有个奶奶，

是十里八乡唯一的赤脚大夫，

也正是凭借着张老太这份不管是牲畜还是人发病都能说个二五六的手艺，

张三妞才能一路磕磕碰碰地念到高中。张瘸子早年外出务工出了事故，

不仅腿瘸了那方面也有了点问题。他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横，仗着他妈的手艺，

平常村民也都躲着他。可到了外面张瘸子就成了拔了牙的老虎，无毛的老鼠，见谁都躲着走。

明明是老板没给他们准备安全绳才出了事故，张瘸子却大屁不敢放一个，

唯唯诺诺地拿了十万块钱就当了结。别人看他像个傻子，可张瘸子不这么想，

要知道山沟沟里娶个漂亮媳妇顶天了也就才两万块钱，这还是最顶尖的那一批货，

漂亮有文化，最重要的是屁股大能生儿子！他的大胖儿子啊！一想到这，

张瘸子心中就一阵火热。可等张瘸子拿了这笔钱回去和媳妇左试右试，

愣是硬不起来的时候才知道大事不妙，地再好没种子也不是个事啊！好容易怀了胎，

一个两个全是女娃，张瘸子的心气也跟着没了大半。他媳妇的心比他还硬还狠，

夜里摸黑悄悄把俩娃溺死在尿桶里。等张瘸子发现的时候，娃已经没气了。

张瘸子和张老太一合计，只觉得媳妇怕是精神不正常，

毕竟谁家正常的女人会亲手淹死自己的娃呢？那可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薄薄的一本赤脚医生手册快被张老太翻散了架，她左思右想张家可不能在她手上断了后，

乡下地方没个香火，唯一的男丁又成了这个样子，以后去地下见了老张家列祖列宗，

她哪还有脸？最后按个听来的土方子，熬了药一盅一盅地往媳妇胃里灌。

张家媳妇精神本来就有问题，也不知道是不是药喝多了，更显得疯癫骇人。

但好在她的肚皮也随着灌进去的药，一点点鼓了起来。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好嘛，

还是个女娃。张瘸子本就佝偻的身体更是垂了下去，

他精气神随着断腿和生不出儿子一点点被抽干，现在最后的希望也没了，

整个人更是瞬间老了十岁。张老太还没死心，把孙女抱来自己养的同时，又开始给儿子灌药。

她就不信了，她这回同时给儿子媳妇一起喝，还生不出来个大胖小子！有些事不信不成，

都说一滴精十滴血，随着张三妞一天天长大，张瘸子也越来越萎靡，到最后整天躺在床上，

不是哼哼腿疼就是说腰疼，总之是不管用了。张老太彻底歇了心思，

她以前也听过来村里的年轻人说起外面的世界。外面现在可了不得了！比光还快的火车，

一夜就能从山沟里开到首都，往年他们进城都得开一天的拖拉机哩！现在生活好了，

政府还给他们修了条路，原本一天的行程变成半天，到底还不方便。

可外面花花世界的风声就像长了翅膀一样诱惑着他们，张老太可听村干部说过，

现在外省有钱的人家就是只有一个女儿也不要紧，现在是法治社会不像以前，都留行招赘，

或者直接怀个孩子有个后，管父亲是谁。张老太琢磨着三妞是不是也能这样干，

她不求人家入赘，只要三妞能怀个儿子继承老张家的香火就行。老张家只剩这一丁点血脉，

要是聪明能念得进去书是最好了。但这得种子好，这十里八乡没个会读书的，

三妞她娘算一个，三妞虽然还小，人却也聪明。那这种子就只能找山外的了，

首先得先让三妞念出去。打定了主意，张老太就不再管不争气的儿子，一心只扑在三妞身上。

三妞跌跌撞撞长到七岁，一恨别人喊她“野孩子”，二恨别人提她“不守妇道”的妈。

但凡谁敢提，必是要上前比试一番手脚，那疯癫的样子谁见了不说她得了“傻子妈”的真传。

可平常不提这个的时候，作为十里八乡识字最多的小孩，她又是名副其实的孩子王。无他，

乡下物资匮乏，竹蜻蜓癞蛤蟆虽然有趣但可满足不了孩子们对外界的好奇心。

张老太在教育这方面又一向是最舍得下血本的，

二手拼读本里故事对于孩子们来说就像是一个未知的宝库。

不得不说张三妞的骨子里流着老张家一贯的悭吝，甭管谁来借书都是一句“不借！”，

哪怕死对头阿旺出了五根辣条的天价也没能打动她。可偏偏张三妞又是个爱嘚瑟的性子，

凡是得了一本新书，多认了一个字都恨不得敲锣打鼓让全村里都知道。

于是每回多读会一篇故事，张三妞都要把伙伴聚集起来念给他们听。

这次念的是《小青蛙找妈妈》。“你们说妈有什么好，为啥要去找她呢？”这群孩子里，

妈跑了、再婚的不在少数，可不管是哪一个妈都没愿意带上娃的。

没跑的女人也被生活磋磨地不成样子，别说像童话书里温柔地照顾孩子，只骂不打都是好的。

“对啊，又不温柔也不漂亮，还动不动发脾气。”“就是就是，我奶都那么辛苦了，

她只要在家等吃饭就好，还有啥不满意？”这是阿旺。“她老趁大人不在掐我，你看，

我都给她掐紫了。”大花撸起袖子，给伙伴们看她青青紫紫的胳膊，引来一众唏嘘。

聊了一圈他们还是没聊明白为啥要去找妈，如果要有一个理由的话，那只能是不打骂他们，

还愿意陪着他们，就是私奔也愿意带他们一起走了吧？“这么一说，那不就是三妞的妈吗？

”“你能别提她吗？她有啥好？”三妞放下书，狠狠瞪了阿旺一眼，

“又脏又疯还……”“可你妈愿意带你一起跑啊。”二蛋吸吸鼻涕，小声嘟囔。

他妈就不愿意，一个人跑了不说，钱还全卷走了。等二蛋他爹从地里回来，

看着哭的快撅过去的二蛋发了好大一顿火，二蛋妈没了不说还平白挨了一顿。

后来钱倒是找回来了，可二蛋他爹也出村去城里打工成了家，只剩二蛋一个人跟着爷奶过活。

这么一比，二蛋觉得他可比三妞可怜太多了。“对啊，对啊。”“你懂个啥？

”见众人纷纷附和二蛋，三妞有些恼火，谁稀罕和那个疯女人一起走！

她想起被疯子掐住脖颈死死按在地上的窒息感，她根本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杀了我！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以前她只是没妈养的野孩子，

说出来她就成了比二蛋还要可怜的可怜蛋！三妞扫了一眼围上来的小孩，

她才不要这群黑心眼的人看她笑话！她推开离自己最近的大花，抹着眼泪跑了。

• 二、雨夜时间倒回到去年三月的某天夜晚，张菀从长久的浑噩中清醒过来。

她睁开干涩的眼睛，房间里的灰尘混着被褥的馊味让她作呕，

借着本能张菀一点点向窗的方向爬去，“哗啦，哗啦”，

透过光她看清了绑在自己身上的是一条婴孩手臂粗的铁链。久不下地走路，

张菀一时半会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腿，那就像是两根棍子耷拉在地上。

她拖着身子从土炕上翻了下来，“砰”地一声炕脚的木桶倒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臊味淋了张菀一身。要是搁十年前，她会哭着喊着，

现在她只咬紧牙关借着灶台一点点把身体立起来。张老太这几天不在家，

隔壁村里的黄家媳妇要生了她被请去接生。可村里的夜也不总是安全的，

这个家里只剩一个瘫子一个疯子还有一个没长成的女娃娃，

纵然有张老太结了那么多年的人缘在那，也挡不住有坏心的闲汉。总之，玩玩而已，

也不是没给钱。几张蓝紫色的钞票塞在张菀的衣领里，中间还夹杂着一张绿色的大钞。

张菀忍着恶心捋顺了毛票，藏在稻草褥底下，锁链随着动作哗哗作响，

隔壁厢房的张瘸子不知是习惯了这个声音还是真睡熟了，哼唧几声就又睡过去了。

三妞却不习惯，往常都是她奶抱着她睡，现在她奶不在家，她一个人睡害怕但又不敢找她爹，

只一个人蒙头在被窝里数数。三妞在想隔壁棚窝是不是又进人了？

她家常年进贼晚上还老有奇怪的声响，奶一开始还高声骂几句把人吓走，

可后来她再问奶就把她耳朵一堵喊她睡觉。这时候要是妈没疯就好了，三妞心想，

妈要是没疯她现在是不是就像书里写的那样在搂着我睡觉？坏了，三妞心里一咯噔，

妈还在外面呢！三妞听着屋外窸窸窣窣的声音止不住发抖，

她学着张老太的样子攥着枕头下的柴刀颤巍巍地摸出了房门。张菀还在试锁链的长度，

模糊的记忆里老不死像遛狗一样早上把她牵到厨房，晚上又把她锁回棚窝。

她记得钥匙是在灶台边的碗柜里，可现在她连这个窝棚都出不去！

三妞鬼鬼祟祟的躲在水缸后面，天黑借着月光能模糊看到个鬼影在棚屋里翻找，

鬼影后面拖着个长长的链子，像是村口老人嘴里常说的无常鬼。三妞捂着嘴怕自己叫出来，

她看着鬼慢慢走到棚屋门口，月光照在“它”的脸上——是妈！张菀挪到门槛处，

身后绷紧的链子暗示着这是她能到的最远的距离，正愁没法出去的时候，

水缸后的小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不人不鬼久了张菀早已忘记了正确的发声，

哼哧半天只憋出一个磕磕绊绊的“三……妞……”。单只这个词也足够三妞惊喜了。

她这个年纪的小孩总有些别扭的自尊，看着小伙伴都有妈，

她想到自己的疯妈总有说不出的别扭和委屈。可现在她妈好了！嘿！她好了！

三妞快高兴坏了，她想着同村的大花、二狗他们都有妈妈照顾，就她没有，

她多想像小人书里的主人公一样躺在妈妈香香软软的怀抱里，听着妈妈哼着歌哄她入睡。

她这么和妈妈说了，妈妈也这么做了，虽然被褥又黑又硬，

虽然妈妈浑身脏兮兮没有书上说的那种香味，可三妞还是觉得自己幸福的不得了。

将睡未睡之际，她听见妈妈和她说去把橱柜里的钥匙拿给她。“给你你会一直这样陪着我吗？

”“当然，”张菀承诺，诱哄道，“你不是还没见过你外公外婆，他们就住在山脚下，

我带你去找他们。”“现在？”“现在，他们和我说可想我们囡囡了。

”说着张菀的眼泪流了下来，一滴滴打在三妞脸上。三妞怕她又发疯，

又怕疯了明天没法跟伙伴们炫耀，忙不迭爬起来找到钥匙给张菀解锁。张菀也不废话，

先拿刀进了趟厢房，到厨房里翻了一圈只找到几个快馊的窝窝，

往衣服里一塞就拉着三妞往村外跑。这小孩她还有用，山里没个熟悉的人走不出去。

三妞也乖巧，不哭不闹地跟她往外走。三妞一开始以为她妈清醒了，

可被夜晚的山风一吹冻得一个激灵，不对啊，哪有人摸黑走亲戚呢？

她奶老早就和她说过她妈家里人死绝了，怎么还要去山脚探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