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灼烧着青石铺就的庭院,任家大厅内檀木椅的雕花缝隙里积着陈年灰尘。
任逸贴着斑驳的朱漆廊柱站着,后背能感受到木纹凸起硌着粗布衣裳的触感。
“三日后若交不出贡品,青阳城便再无任家。”
家主任天行一掌拍在开裂的茶案上,浮尘惊起时露出案面暗红的血迹,“这是老祖宗用命换来的基业!”
任峰突然从人群中跨出半步,玄色锦缎下摆扫过青砖:“何不让任逸表弟试试?
听说他整日泡在藏书阁。”
他刻意加重了"藏书阁"三个字,引得几个旁支子弟嗤笑出声——谁都知道那不过是堆着陈年账本的破屋子。
任逸攥住袖口的手背青筋暴起。
他能看清任峰腰间玉佩穗子断了两根丝线,就像看清三日前对方故意打翻他给父亲熬的汤药时,嘴角那抹讥诮的弧度。
“那就这么定了。”
任天行挥袖卷起一阵风,任逸闻到父亲身上熟悉的药草苦味混着血腥气。
他低头盯着鞋尖裂开的缝,那里还沾着今晨去后山采药蹭的泥。
藏书阁的木梯在脚下发出垂死的呻吟。
任逸抹开蛛网,手指划过《灵草图谱》的封皮时突然顿住——书脊内侧有道新鲜的划痕。
他刚翻开泛黄的书页,身后就传来靴底碾碎枯叶的脆响。
“真当自己是救世主了?”
任峰用剑鞘挑开他手中的《经脉论》,书页哗啦散开撞上墙角的青铜香炉,“听说你娘就是进山找什么灵草死的?”
剑鞘突然压在他肩胛骨上,旧伤被寒意刺得突突首跳。
任逸猛地转身,后脑撞上积满油垢的烛台。
铜锈簌簌落进衣领时,他看见任峰腰间多出个绣金线的储物袋——那本该是父亲去年寿辰的贺礼。
暮色染红小镇牌坊时,任逸蹲在药材摊前假装挑选黄精。
卖炊饼的老汉突然惨叫一声,装着芝麻的竹筛被踹得飞上半空。
穿豹皮坎肩的壮汉揪着老汉衣领,手背上的火云纹随着肌肉鼓动像在燃烧。
“住手!”
任逸自己都被这声低喝惊住。
膝盖还在发颤,他却看清壮汉抬起的右腿外侧有道旧伤疤,就像昨夜在《外伤诊治》里见过的经脉阻滞图。
壮汉的拳头裹着热风袭来时,任逸瞳孔突然刺痛。
他看见对方腋下三寸处有团灰雾旋转,就像暴雨前打翻的墨汁。
身体比意识更快动作,食指准确戳中那片阴影的瞬间,壮汉整条胳膊突然软绵绵垂下来。
围观人群的抽泣声中,任逸盯着自己发颤的指尖。
那里残留着某种灼热感,仿佛刚摸过烧红的铁块。
他弯腰扶起老汉时,瞥见青石板倒影里自己的眼睛泛着极淡的金芒。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城门口的石碑上时,守城卫兵正在打盹。
任逸摸了摸怀里硬梆梆的炊饼,山风吹起他束发的布条,露出耳后那道月牙形的疤——七岁那年任峰说带他去看灵雀巢,却把他推下了悬崖。
暮色渐浓的山道上,几只寒鸦扑棱棱掠过枯枝。
任逸忽然停住脚步,枯叶在靴底碎裂的声响里混进了别的动静。
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短刀,刀柄缠着的布条还带着采药时染上的青苔味。
山风卷着远处模糊的铃铛声掠过耳畔,林间阴影似乎比方才更稠密了些。
枯叶碎裂声突然密集如骤雨。
三个黑影从歪脖子老槐树后转出来,生锈的刀面映着残月,在任逸脸上割出破碎的光斑。
“小公子这是要去寻宝?”
为首的红脸汉子用刀尖挑起任逸的包袱,粗布裂开的刹那,黄面炊饼滚落在腐叶堆里。
任逸盯着对方左腿——那里缠绕着三缕游丝般的灰气,比他今早在集市看到的气旋更浑浊。
刀刃破空声响起时,任逸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见月光化作千万根银线钻进自己眉心,右掌不自觉地按上潮湿的苔藓地。
某种滚烫的液体突然从地底涌进经脉,惊得他手背迸出青紫色血管。
“找死!”
红脸汉子的刀锋离咽喉只剩半寸,任逸的膝盖却先撞上了对方左腿灰气最浓处。
骨骼碎裂声炸响的瞬间,他顺势抓住第二人手腕,指尖精准刺进对方虎口的青色气旋。
剩余的黑衣人转身要逃,任逸鬼使神差地抓起块山石掷去。
石块裹着淡淡金芒,竟在半空划出灼烧的轨迹,正中那人后颈的灰气团。
惨叫声惊飞夜枭,林间重归寂静时,任逸发现自己掌心沾着血——不是别人的,是指甲掐破掌心的血。
他跪在满地断刀旁剧烈喘息,后背衣料被冷汗和夜露浸透。
月光照在左手背尚未消退的血管纹路上,那些青紫色痕迹竟隐约构成瞳孔图案。
当他望向山道尽头的断崖时,突然发现视野里漂浮着细碎的金色光点,像夏夜流萤般朝着某个方向流动。
断崖下的岩壁上爬满血藤,暗红色叶片在月光下如同凝固的血珠。
任逸扒开藤蔓时,指腹被锯齿状叶缘划破,血珠滴落的瞬间,岩缝里突然渗出冰蓝色雾气。
他后退半步,看着雾气在空中凝结成半透明的蛇形,又倏地钻回石缝深处。
夜风送来潮湿的腥气,混着某种类似铁器淬火时的焦味。
任逸摸向腰间短刀的手突然顿住——刀鞘不知何时覆满霜花,而三丈外的野草还挂着夜露。
他弯腰拾起块碎石掷向岩缝,石子落地的脆响被某种沉闷的回音吞没,仿佛掉进了深不见底的胃囊。
血藤突然无风自动,岩缝边缘的苔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任逸耳后那道月牙疤微微发烫,就像七岁那年坠崖前,任峰指尖触碰他皮肤时的温度。
金色光点在他眼前聚成溪流,全部涌向岩缝深处某个看不见的旋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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