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远坊穹顶垂落的波斯绒毯吸尽了人声,十二盏人鱼烛台将琉璃瓶映得宛如星子坠地。
我望着案上沸腾的鎏金香炉,突然想起实验室里那些标注着"失败"的试管——原来千年光阴不过隔着一层淬火的铜壁。
"三炷香为限。
"郑元朗的翡翠扳指叩击青玉香案,震得盘中冰鉴簌簌作响,"若调不出雪中春信…"他阴鸷的目光扫过我缠着素纱的左手,那里还残留着火灾时的灼痕。
胡姬击响金钹的刹那,西名昆仑奴抬着玄铁香鼎入场。
鼎身浮雕的二十八星宿间,暗红香灰正渗出诡异甜香。
我瞳孔微缩——那分明是现代香水工业禁止使用的龙血树脂,过量焚烧会产生致幻烟雾。
"林娘子请选器。
"胡商首领的汉话带着粟特口音,镶满宝石的弯刀划过琳琅满目的香具。
我的指尖在唐代银香囊与阿拉伯铜熏炉间游移,突然触到件冰凉的物什——竟是支残缺的玻璃滴管,断口处还沾着实验室常见的环氧胶痕。
裴昭的珠帘发出碎玉相撞的清响。
抬头望去,他正将某种淡蓝粉末倒入酒盏,虎口的太极印在烛火下流转着水纹般的光泽。
当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触,琉璃瓶突然自发地旋转起来,瓶中液体折射出的虹光在他手中的《新修本草》上投下一行小篆:火中取雪,阴阳相薄。
"我要那个。
"我指向香鼎旁蒙尘的青铜冰鉴。
满堂哄笑声中,郑元朗抚掌大笑:"林娘子是要烹制冰酪?
"他身侧胡姬捧着的鎏金盘里,荔枝香膏正融化成胭脂色的泪滴。
我默不作声地打开冰鉴夹层,寒气裹着雪松清香扑面而来。
鉴底凝结的霜花呈现完美的六边形——这正是现代香水冷冻结晶法的雏形。
当琉璃瓶中的液体倾入冰鉴,沉睡的雪中春信突然苏醒,在青铜器皿内壁蚀刻出《陈氏香谱》缺失的图文。
"第一味,龙脑劫。
"我碾碎冰片撒向香鼎,火舌瞬间蹿起三尺。
郑元朗的狞笑凝固在脸上——本该助燃的龙脑香竟在触及鼎中暗灰时骤然结霜,将玄铁香鼎冻成冰雕。
二楼珠帘后传来杯盏轻叩声。
裴昭的衣袖带翻酒盏,泼出的液体在案几上蚀刻出太极图形。
他修长的手指蘸着酒液写下:"灰中有诈。
"我猛然惊醒。
指尖挑起香鼎底层的暗灰轻嗅,铁锈味里藏着丝甜腥——是混了孔雀石粉的骨灰!
唐代《天工开物》记载,这种阴毒配方会令香料产生依赖性,难怪郑元朗能垄断长安香市。
"焚香如用兵,郑会长倒是深谙诡道。
"我甩袖扫落香案,琉璃瓶顺势坠入冰鉴。
瓶身接触千年寒冰的刹那,实验室那场爆炸的每个细节突然清晰:旋转的香谱古籍,Jessica耳坠上的太极吊坠,还有恒温箱里那抹诡异的蓝光……"第二味,雪水煎!
"青铜冰鉴突然嗡鸣如钟。
瓶中液体在古冰催化下化作淡蓝雾气,将整座香鼎托至半空。
围观的胡商们惊叫着后退,波斯地毯上凝结出霜花组成的星图——正是现代香水分子式与二十八星宿的重合!
郑元朗的翡翠扳指裂开细纹。
他猛地掀翻鎏金盘,荔枝香膏泼向冰雾的瞬间竟幻化成血色蝴蝶。
我急退两步,后腰却抵上某个温凉胸膛——裴昭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他袖中飞出的银针将毒蝶钉死在梁柱,针尾悬着的五色丝绦正与我腕间伤痕同频震颤。
"屏息。
"他低语如风过松枝,广藿香气息掠过耳畔时,我袖中的琉璃瓶突然发烫。
瓶中液体冲破冰鉴束缚,在穹顶绘出巨大的太极云图。
阴阳鱼转动的刹那,无数冰晶裹着雪中春信的香气倾泻而下,将满室混着毒雾的龙涎香涤荡一空。
"第三味,春信归!
"我扯下烧焦的披帛抛向香鼎,布料接触冰雾的瞬间燃起幽蓝火焰。
在众人惊呼声中,火舌舔舐过的焦痕竟绽放出朵朵白梅——那是我清晨收集的晨露与碳化沉香结合产生的奇效。
现代纳米碳管技术嫁接唐代火控之法,令灰烬里开出了跨越千年的花。
裴昭突然扣住我手腕,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素纱灼烧脉搏:"姑娘可知玩火…"话音未落,琉璃瓶中的液体突然沸腾,将他袖中的《新修本草》浸透。
泛黄纸页上,龙脑香的插图正被现代分子式覆盖,而他的琥珀色瞳孔里,我的倒影正与实验室中的自己重叠。
郑元朗的咆哮撕破寂静:"妖术!
这是妖术!
"我拂开裴昭的手,将最后半瓶雪中春信倒入冰鉴。
青铜器皿应声炸裂,飞溅的碎片却悬停在半空,组成个巨大的香料分子模型。
长安城的夜风穿堂而过,带着初雪的清冽与千年后的松木香,在每个人衣襟上绣出六棱霜花。
胡商首领手中的金钹"当啷"坠地。
他颤抖着捧起空中悬浮的冰晶,粟特语混杂着汉语呢喃:"神迹…这是大光明神的启示……"珠帘后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裴昭的白玉扳指滚落阶前,他倚着朱漆立柱缓缓滑坐,额间冷汗将《新修本草》的墨迹晕染成混沌的云图。
我想起他触碰我时异常的体温,还有袖口残留的苦杏仁味——那分明是唐代治疗哮症的秘药气味。
"裴公子莫非畏香?
"我佯装拾取扳指靠近他,指尖暗扣的薄荷叶己沾上他袍角。
果然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那是嗅觉神经受损特有的金属味。
他突然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节:"娘子可知这琉璃瓶从何而来?
"袖中滑落的鎏金香囊球里,半枚太极阴阳鱼正在疯狂旋转,与我怀中的门禁卡产生共鸣般的震颤。
五更鼓恰在此时敲响,悬空的香料分子模型轰然消散。
郑元朗的嘶吼淹没在胡商们的欢呼声中,芳尘阁的地契飘落在我染着霜花的裙裾上。
裴昭却在这片混乱中贴近我耳畔,呼出的热气凝成冰晶:"明夜子时,太医署地窖。
"我低头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掌心的青铜钥匙,齿痕间还沾着新鲜的雪松脂。
琉璃瓶底悄然浮现出小篆刻文——"永徽西年,裴氏封存"。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怀远坊的琉璃瓦,我望着满地霜花化成的《香乘》残卷,终于读懂这场穿越的真相:哪有什么偶然事故,千年前的雪中春信,早就在等待它的调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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