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过后,天气渐热。
这日清晨,我刚到贾母处请安,就听见里头传来阵阵笑声。
掀帘进去,只见贾母搂着黛玉坐在榻上,宝玉正蹲在一旁剥荔枝往黛玉嘴里送。
“老祖宗您瞧,林妹妹吃荔枝的样子,活像只小松鼠。
“宝玉笑嘻嘻地说。
贾母拍着黛玉的手背:“这两个玉儿,真真是一对儿活宝。
“王夫人坐在下首,虽不说话,眼中却流露出满意之色。
我心头一紧——看来贾母己有心成全宝黛之事。
正踌躇间,忽觉一道锐利的目光刺来,转头见王熙凤正似笑非笑地打量我。
“表弟来得正好。
“凤姐摇着团扇道,“老太太方才还说,要请你帮着参详参详宝玉的婚事呢。
“我强自镇定:“此等大事,自有老太太、太太做主,我一个小辈哪敢置喙。
“贾母笑道:“你读书多,见识广,说说无妨。
依你看,宝玉配哪家姑娘合适?
“满屋子人的眼睛都盯在我身上。
黛玉低着头,耳尖却红得透明;宝玉一脸期待;王夫人目光炯炯;凤姐则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我深吸一口气:“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才貌相当。
以宝玉兄的人品才学,自然要配个诗礼传家的闺秀。
“顿了顿,又补充道,“最好还要知根知底,免得将来性情不合。
“贾母连连点头:“正是这话。
我看林丫头......““老太太,“我急忙打断,“听说薛姨太太前日进宫,元妃娘娘赏了一对上等翡翠镯子?
“话题被岔开,凤姐狐疑地瞥我一眼。
贾母果然说起元妃的事,暂时搁下了婚事的讨论。
我暗松一口气,却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
出了荣庆堂,我故意绕道往赵姨娘院子的方向去。
行至假山处,果然听见赵姨娘正与马道婆嘀咕什么。
我放重脚步,假装没看见她们。
“......听说老太太属意林姑娘呢。
“我自言自语,“也是,林家虽不在了,到底是书香门第......“假山后立刻传来窸窣声。
我嘴角微扬,继续往前走,又故意叹道:“只是苦了环兄弟,若宝玉娶了这样门第的少奶奶,将来这府里......“话未说完,身后“啪“的一声,像是茶盏摔在了地上。
我佯装刚发现她们,连忙行礼:“赵姨奶奶安好。
“赵姨娘脸色铁青,强笑道:“表少爷这是往哪去?
““去给政老爷请安。
“我故意压低声音,“老爷昨儿问起宝玉兄的功课,似乎不太满意......“赵姨娘眼睛一亮:“老爷说什么了?
““这......“我做出为难的样子,“姨奶奶还是别问了,横竖与环兄弟无关。
“我越是遮掩,赵姨娘追问得越紧。
最后我“不得己“透露:贾政对宝玉近日总往潇湘馆跑很不满,认为他荒废了学业。
“林姑娘也是,“我摇头叹息,“明知老爷重视科举,还总拉着宝玉兄谈诗论词。
前儿那首《长恨歌》批注,让宝玉兄整日魂不守舍......“赵姨娘咬牙切齿:“那小蹄子,仗着老太太宠爱......“忽觉失言,忙改口,“我是说,林姑娘也该避嫌些。
“我连连摆手:“姨奶奶慎言。
林妹妹冰清玉洁,只是年轻不知轻重罢了。
“说罢匆匆告辞。
三日后,贾府忽然传出闲话,说黛玉在闺中私藏艳词,还勾引宝玉读《西厢记》这等淫词艳曲。
消息传到贾政耳中,他勃然大怒,当即叫来宝玉训斥。
我躲在书房外的竹丛里偷听。
贾政的声音如雷震耳:“......整日与表姐妹厮混,成何体统!
那林丫头看着稳重,竟引你看这些混账书!
“宝玉争辩:“是儿子自己找来看的,与林妹妹无关!
““还敢顶嘴!
“贾政拍案怒喝,“我看你是被迷了心窍!
从今日起,不许你再往潇湘馆跑!
“我悄悄退开,心中暗喜。
走到沁芳桥边,正遇见探春和惜春在喂鱼。
探春见了我便道:“表哥听说了么?
老爷禁了宝玉的足,连林姐姐也受了牵连。
“我故作惊讶:“为何如此?
“惜春小声道:“听说是赵姨娘在老爷跟前说了什么。
昨儿个老爷突然去查宝玉哥哥的书箱,翻出了《会真记》,气得当场撕了。
“探春冷笑:“必是有人陷害。
林姐姐最是自重,怎会看那等书?
“我叹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正说着,忽见紫鹃匆匆跑来:“表少爷,姑娘请您过去一趟。
“潇湘馆内,黛玉面色苍白地靠在榻上,见我进来,强撑着坐首身子:“表哥可知近日府里的闲言碎语?
“我佯装不知:“什么闲话?
“紫鹃忍不住道:“有人说姑娘教唆二爷看淫词艳曲,把老爷气坏了!
“黛玉眼圈泛红:“我自问行得正坐得端,怎会......“话未说完,咳嗽起来。
我连忙递上茶盏:“妹妹清清白白,何必与小人计较?
““不计较?
“黛玉抬眼看我,目光如刀,“如今连老太太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方才鸳鸯来说,原定下月给我的新衣裳料子,突然改给了宝姐姐!
“我心中暗喜——这把“刀“果然锋利。
面上却愤然道:“定是有人嫉妒妹妹得宠,故意中伤。
“黛玉冷笑:“除了那位,还能有谁?
“她虽未点名,我们都知道说的是赵姨娘。
“妹妹且宽心。
“我温声劝道,“清者自清。
倒是宝二哥那里......““提他作甚!
“黛玉突然激动起来,“出事至今,他连个面都不露!
“我轻声道:“他被老爷禁足,也是身不由己。
“黛玉却更气了:“禁足?
我方才还看见他在蘅芜苑外转悠呢!
“我心中一动——看来宝玉是去找宝钗了。
正想再添把火,忽听外头小丫头喊:“宝二爷来了!
“黛玉立刻背过身去。
宝玉匆匆进来,手里捧着个锦盒:“妹妹别恼,我这几日实在脱不开身......““二爷请回吧。
“黛玉声音冰冷,“我这等不检点的人,没得带坏了二爷。
“宝玉急得跺脚:“那些混账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妹妹在我心里,始终是......““是什么?
“黛玉猛地转身,“是你口中天上掉下的林妹妹,还是如今他们嘴里的狐媚子?
“宝玉被问住了,半晌才道:“我这就去找老爷说清楚!
““不必了。
“黛玉疲惫地摆手,“紫鹃,送客。
“宝玉走后,黛玉的眼泪才簌簌落下。
我递上帕子,她却不接,只喃喃道:“原以为他是个知心的......“我轻声道:“宝玉兄也是无奈。
倒是薛姐姐,这几日似乎常去探望他?
“黛玉猛地抬头:“你怎知道?
““路过蘅芜苑时偶然看见的。
“我故作犹豫,“听说......薛姐姐还替宝玉兄向老爷求情?
“黛玉的脸色更难看了。
我见火候己到,便起身告辞:“妹妹好生休息,那些闲话,过几日自然就散了。
“果然,不出半月,贾府风向大变。
赵姨娘不知怎的又翻出宝钗曾与宝玉同看《牡丹亭》的事,贾政连薛家也恼上了。
王夫人为平息风波,只得建议将宝玉的婚事暂缓。
端午家宴上,贾母看着分坐两边的宝玉和黛玉,叹道:“两个玉儿都瘦了。
“凤姐忙打圆场:“天热没胃口也是常事。
倒是林妹妹前日作的那首《桃花行》,连老爷都夸好呢。
“贾母来了兴致:“什么诗?
念来听听。
“黛玉推辞不过,轻声道:“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
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众人喝彩。
我注意到宝玉痴痴望着黛玉的眼神,心知必须再加把劲,便笑道:“妹妹这诗让我想起前朝崔护的人面桃花相映红,只是妹妹的更为婉转。
“贾政果然皱眉:“女子作诗,还是端庄些好。
“王夫人立刻附和:“正是。
宝丫头前日写的那首《咏柏》,就很大气。
“宴席散后,我故意落在最后。
行至沁芳闸,忽见黛玉独自站在桥边。
“妹妹怎么不回房休息?
“她回头看我,月光下面色如瓷:“表哥觉得,我该学宝姐姐那般端庄么?
“我摇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妹妹自有风骨,何必学人?
“黛玉怔怔望我良久,忽然道:“那日《长恨歌》中在天愿作比翼鸟一句,你的批注为何只写了一半?
“我心跳如鼓,轻声道:“下半句......不如妹妹补上?
“黛玉颊生红晕,低头摆弄衣带:“我哪知道你的心思......“正此时,远处传来紫鹃的呼唤声。
黛玉匆匆塞给我一张纸条,转身离去。
我展开看时,上面娟秀字迹写着:“在地愿为连理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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