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被竹帚扫成缕缕纱绡时,青岚村西头的石磨己哼起小调。
叶枫赤脚踩着湿漉漉的鹅卵石,肩头竹簸箕里的秋豆哗啦啦倾入磨眼。
石磨上趴着只虎斑猫,被震得慌忙跳开,尾巴扫翻了晾在竹匾上的紫苏叶。
“小猢狲仔细着!”
母亲攥着磨柄笑骂。
她绾发的木簪歪斜着,围裙带子在晨风里飘成蝴蝶,“说好今日我推磨,偏要抢这苦差事。”
少年故意把石磨摇得咣当响:“阿娘昨日采药扭了腰,合该歇着。”
磨盘缝里溢出的雪白浆汁漫过青石槽,惹得几只芦花鸡扑棱翅膀过来啄食。
檐角铜铃叮咚一声,惊得鸡群又咯咯乱窜。
雾气被朝阳染成蜜色时,茅草屋檐下己挂满渔网。
修补过的网眼缀着露珠,在竹架上织成流动的银河。
叶枫蹲在溪边刷石磨,看母亲将新磨的豆浆倒进杉木桶。
浮沫映着霞光,竟像撒了把碎金箔。
“叶家嫂子,换两条鲫鱼熬汤可好?”
对岸王婶挎着竹篮招手,篮里新挖的野葱还沾着泥星。
她家屋顶昨夜被山风掀了茅草,此刻发梢还粘着几根金黄草茎。
母亲笑着应声,叶枫己蹚过溪水接过竹篮。
腰间别着的柴刀突然卡住,他顺手拔出今晨在溪底摸到的锈铁片——三寸长的剑尖裹着青苔,刃口却意外锋利,唰地割断缠在渔网上的水草。
“这铁片倒比柴刀利索。”
少年用衣角蹭了蹭斑驳锈迹,铁片忽地折射出七彩光晕。
正待细看,芦苇丛里扑棱棱飞出两只绿头鸭,灰羽间银光一闪——竟是叼走了他埋在热灰里煨的泥鳅。
“贼鸟儿!”
叶枫抄起卵石作势要砸,鸭子们慌不择路撞散了晾晒的草药。
母亲举着竹刷追过来,他忙把铁片塞回后腰,缩脖笑道:“我给阿毛家修篱笆去!”
山雀掠过青瓦时,叶枫正用锈铁片削着竹条。
阿毛爹扛着新伐的毛竹笑得豁牙透风:“小枫这刀工,快赶上镇里铁匠喽!”
铁片划过竹节发出清越颤音,惊得竹叶间酣睡的松鼠抱紧松果。
日头爬到鹰嘴崖时,山涧传来银铃般的喧闹。
七八个孩童举着竹竿追捕红蜻蜓,草叶间忽地窜出条乌梢蛇。
女娃们尖叫着后退,叶枫眼疾手快掷出铁片。
寒光贴着蛇尾钉入岩缝,毒蛇霎时窜进石隙不见了。
“枫哥好厉害!”
扎羊角辫的小丫抹着眼泪拍手。
叶枫拔回铁片时,发现刃口沾着抹幽蓝蛇血,转瞬竟被铁锈吞噬。
他还当花了眼,阿毛己捧着野山梨蹦过来:“枫哥尝尝,鹰嘴崖摘的!”
铁片切开山梨的脆响格外悦耳。
汁水溅到鼻尖时,孩童们笑作一团。
叶枫仰头望着崖顶掠过的鹤影,云层里倏然闪过两道青芒。
这次他看清了——御剑的玄衣修士广袖翻飞,佩剑璎珞在阳光下流淌着星河。
“仙人!
是仙人!”
孩子们扔了山梨核狂奔。
竹哨声惊起满山鹧鸪,叶枫抬手接住片飘落的羽毛。
铁片在掌心微微发烫,恍惚竟与天际剑鸣共振。
母亲唤他回家时,晚霞己给晾晒的草药镀上金边。
叶枫帮着收凤尾蕨,突然发现铁片割过的草茎断口异常齐整,仿佛被利刃淬炼过。
灶膛火光跃动间,母亲擦拭着铁片突然“咦“了一声:“这纹路倒像祠堂壁画里的符咒。”
少年凑近细看,斑驳锈迹下果然隐现半枚扭曲符文。
铁片映着火光竟泛出青铜色,惊得灶台上打盹的虎斑猫炸毛跳开。
窗外忽起山风,卷着枯叶叩响窗棂,宛如某种古老的叹息。
夜里叶枫躺在竹席上,把铁片举到月光下端详。
符文在清辉下泛着萤火似的微光,恍惚间竟与鹰嘴崖的轮廓重合。
山涧蛙鸣渐歇时,他梦见自己站在云海之巅,手中长剑斩落星辰如雨。
次日鸡鸣未起,叶枫便被窸窣声惊醒。
虎斑猫正用肉垫扒拉铁片,见他睁眼,叼起铁片蹿上窗台。
少年追到溪边时,见那猫儿端坐在老槐树下,铁片稳稳插在树洞前的供果上。
剥落彩漆的山神像俯视着铁片,唇角悲悯的弧度仿佛深了几分。
鹰嘴崖的雾气还缠在松枝上打盹,叶枫己踩着露水攀上岩缝。
麻绳在青苔上拖出蜿蜒水痕,惊得石缝里的岩蜥甩着蓝尾巴逃窜。
少年将酸枣核吐向深涧,听着那叮咚回响没入云海,腰间铁片随动作轻叩岩壁,震落几粒昨夜梦见的星屑。
“第七篓。”
他反手将麻绳绕上凸岩,五指如铁钩抠进石缝。
昨夜暴雨冲刷的岩面滑如鱼鳞,靴底碾碎几簇新生的地衣,碎屑簌簌落向百丈深涧。
凤尾蕨的金纹叶片在头顶摇曳,露珠滚进竹篓时竟凝成琥珀色树脂——这是阿毛家芦花鸡催奶的秘药,也是母亲治心疾的引子。
山雀掠过耳际时,铁片突然嗡鸣震颤。
崖底药田传来铜铃乱响,两头赤睛犀牛撞翻篱笆,青铜车辕垂落的玄铁链扫倒晒药架。
驾车修士扬鞭甩出霹雳脆响,惊得采野菜的小满跌进泥坑。
“抓紧!”
叶枫猿猴般荡下悬崖,麻绳在掌心擦出火星。
凌空扑倒滚在泥潭的男童时,鞭稍擦过后背撕开布帛。
铁片脱手钉在车辕浮雕的饕餮纹上,刃面寒光映出修士眉间朱砂——那红点像凝着毒血的蜘蛛,在金光粉敷的脸上突突跳动。
“破铜烂铁也配拦仙家车驾?”
修士甩鞭卷走铁片,却见锈迹剥落处闪过血纹。
赤睛犀牛喷着白沫人立而起,车帘掀开半角,露出张敷着金粉的倨傲面孔:“下月供奉加三成蕨粉,抵你这条贱命!”
青铜车隆隆远去时,老邓头蹲在田埂抽旱烟,烟锅磕卵石梆梆响:“仙家眼里,咱们连草芥都不如哩。
“叶枫沉默着替小满包扎膝盖,铁片割开的衣摆浸血绽出暗红霜花。
男童攥着的竹篮里,踩烂的婆婆丁混着泥水,倒像揉碎的翡翠玛瑙。
日头西斜,第三篓凤尾蕨压得竹篓吱呀作响。
叶枫钻进老林时,铁片割断藤蔓的脆响惊起满树山雀。
暮色浸透层林时,他瞥见岩缝蜷着团雪色绒毛——白鹿琉璃色的眸子映着残阳,后腿箭伤溃脓处泛着幽蓝。
“贼鸟儿啄的?”
少年嚼碎凤尾蕨敷在伤处,草汁混鹿血染绿指尖。
白鹿挣动时鹿角擦过铁片,刃面忽地漾起月白光晕,林间流萤乱舞如星河倒卷。
归途撞见阿毛爹扛着新伐毛竹,竹梢还粘着几片金纹蕨叶。
“枫哥快看!”
扎羊角辫的小丫举着竹哨奔来,七八个孩童正在溪边围猎红蜻蜓。
草叶间忽地窜出乌梢蛇,女娃们尖叫后退,叶枫扬手掷出铁片。
寒光贴着蛇尾钉入岩缝,刃口幽蓝蛇血转瞬被锈迹吞噬。
铁片切开野山梨时,汁水溅上包扎鹿腿的衣带。
孩童们哄笑着躲闪,却见那血渍竟晕开淡金纹路,宛如凤尾蕨的叶脉在暮色中舒展。
阿毛趁机偷咬果肉,酸得挤眉弄眼:“比鹰嘴崖的野柿子还涩!”
月出东山时,叶枫蹲在溪边濯洗铁片。
刃面残留的鹿血遇水化烟,凝成缕缕红丝缠上指节。
对岸传来母亲捣药的咚咚声,混着药碾滚过青石的轱辘响,惊散水底聚拢的银鱼群。
少年没注意,老槐树下山神像的彩漆正在月光下剥落,露出青铜质地的眉眼。
“当真是比柴刀顺手。”
他摩挲铁片喃喃自语,却见刃面倒映的星河突然扭曲——百里外山洞睁开猩红兽瞳,震得山涧眠蛙齐声鼓噪。
母亲唤他喝豆浆的吆喝穿透夜色,灶台蒸腾的热气里,昨日包扎伤口的布条正渗着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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