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北方热得出奇。
火车铁皮被晒得滚烫,车厢里只有呼哧呼哧的老式风扇转得慢吞吞,空气中混杂着汗味、泡面味和一丝说不上来的焦躁感。
我拎着帆布包,跟在老宋身后,在第十七个小时的晃荡中抵达了秦皇岛。
车窗外是一座陌生城市,灰扑扑的,像没擦干净的玻璃片。
老宋是我高中的老同学。
退学早,人也滑头,后来听说他“出去闯荡”去了南方。
这次他突然联系我,说“有活,来不来?
包吃包住,三年买宝马不是梦。”
我那会儿刚从工地下来,右手手指还缠着纱布。
听他说有门路,就跟着来了。
出了站,我们没有打车。
他说坐公交太显眼,转了三趟小巴,走到一个叫“北站西街”的老小区。
老旧红砖楼,墙上都是小广告,什么“收身份证”、“办信用卡”、“不看征信,百分百下款”。
那一刻,我其实心里就犯嘀咕了。
“别想太多。”
老宋拍拍我肩膀,“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们上了西楼,402室,铁门厚重,像那种老式防盗门。
老宋敲了三下,一声“谁啊”,里面才开门。
门口是个光头男,赤膊、拖鞋,满脸笑意:“新来的啊?
来来来,进来,兄弟以后就是一家人。”
我刚迈进去,身后“咔哒”一声,门被反锁了。
屋子不大,十几平米挤了六个人。
阳光透不过油腻的窗帘,空气里是袜子、方便面和清凉油的味道。
他们给我铺了张地铺,说“先住着”,又递来一个小册子,《五级三阶制》。
“先熟熟。”
光头笑着,“这是你以后吃饭的家伙。”
我心里发沉,那一夜几乎没合眼。
没有手机,没有钟表,只有墙角一个时不时滴水的水龙头和其他人的呼噜声。
第二天一早,天还黑着,一个叫“明哥”的人就叫我起床。
“起来,开早会。
迟到要罚俯卧撑。”
我懵懵地被拉到客厅,墙上挂着一张成功人士照片,底下标着“年入千万,现居马来西亚”。
十来号人围成圈站着,开始喊口号。
“统一思想!
统一目标!
统一行动!
咱不是来打工的,是来创业的!”
我站在最边上,感觉像掉进了什么怪圈。
每个人眼神炽热,嗓子扯得快破了。
我也只得跟着喊,像是怕下一秒就被看出来“心不诚”。
接下来的几天,我见识了传说中的“洗脑课程”:每天要背“套路词”,教你怎么和老同学联系、如何对父母撒谎。
学会区分“下菜”(新人)、“带鱼”(快被抓的人)、“铁头”(不服管的人)。
晚上集体听“上线”讲课,内容全是“致富故事”,配合PPT、成功学语录和鼓掌流程。
我一边学,一边懵,脑子像灌了浆糊。
可渐渐地,喊口号的声音越喊越顺,晚上的课也不那么刺耳了。
连梦里都开始浮现“控盘系统”、“被动收益”、“三年自由”这些词。
我开始知道,什么是“人身控制”,什么叫“骗心先骗情”。
一个星期后,老宋把我叫到阳台,说:“兄弟,下一步就靠你了——拉个人进来。”
我问:“怎么拉?”
他递给我一部老人机:“打电话,装作好久不见,说有工作机会,包吃住,月入两万起。
别多说,别犹豫——咱们就是这样起步的。”
我望着那手机,心里发苦。
可最后,我还是拨出了第一个电话。
那是我大学室友,张宇。
我说:“兄弟,你最近怎么样?
我这边有个机会,想你了。”
那一刻,我知道,我己经不是来找工作的了——我是来干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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