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七点半,整条釉光巷被暴雨摁进灰蒙蒙的玻璃罐里。
雨水砸在早点摊的塑料棚上,像有人兜头倒着碎弹珠,韭菜盒子的油香混着潮湿的草木气,黏糊糊地糊在行人衣角。
林柚可抹了一把警用雨衣的帽檐,执勤记录仪撞在锁骨上生疼——她刚处理完两辆电瓶车追尾的纠纷,指挥众人有序分散。
雨幕中隐约传来胶靴碾过水洼的闷响。
师傅张国伟弓着背,深蓝警服后襟洇出一片汗与雨交织的暗痕。
他背上裹着碎花头巾的吴阿婆像片枯叶,颤巍巍举着豁口的搪瓷盆挡在两人头顶,盆底漏下的雨丝浸透老警察花白的鬓角。
“丫头!
三号院下水道又堵了,你联系完环卫所记得去陈记药铺借两包艾草——”他侧头冲林柚可吼,脚下却稳得像踩着旱地。
吴阿婆院里泡烂的月季花瓣粘在他警裤上,随步伐晃成一小串褪色的铃铛。
她看着师傅驮着人拐进粮油店窄檐下,吴阿婆怀里的保温桶还冒着热气——那是要送去给瘫痪老伴的中药。
雨珠噼里啪啦砸在搪瓷盆上,恍惚间竟像除夕夜的炮仗声。
远处粮油店传来吴阿婆拔高的叮嘱:“小张!
再淋雨你老寒腿又要犯——”手机屏幕被雨淋得发颤,林柚可第三次抹开糊在摄像头上的水珠,环卫所值班员沙哑的抱怨混着电流声传来:“又是三号院?
上个月刚通了两回……”她夹着手机往巷口跑,警用雨靴踩过水坑时溅起的泥点扑在裤脚,像炸开一串深褐色的蒲公英。
突然有团模糊的呜咽刺穿雨幕,比槐树枝头坠落的雨滴更轻,却勾得她后颈汗毛倏地立起。
转身的刹那,手机贴着湿透的掌心滑落。
屏幕摔在青砖上的裂痕恰好横贯警徽图案,蓝光碎成蛛网。
她顾不得捡,循着哭声拨开被雨水压弯的冬青丛——褪成灰粉色的兔子耳朵从枝叶间支棱出来。
穿草莓雨靴,鹅黄色雨衣的小女孩缩成湿漉漉的一团,脸颊紧贴着掉绒的兔头,睫毛上凝的水珠随着抽噎往下滚:“妈妈、妈妈说数完星星就回来接我……”林柚可蹲身时,雨衣帽檐扫过女孩冻青的膝盖:“数到第几颗了?”
“九十七……”女孩打了个哭嗝,林柚可看小女孩碎屏手机在积水里嗡鸣,环卫所的电话自动挂断。
林柚可抱出哭的鼻头泛红的小女孩,女孩儿身上己经被雨水打湿了,雨太大,林柚可的身上也都是湿的,林柚可抱着哭的可怜兮兮的孩子,走进巷子里的便利店。
便利店门铃被雨水泡得发哑,林柚可撞开玻璃门时,收银台后正在理货的老赵头“嚯”地首起腰。
“小林子你这是捞了条美人鱼?”
他扯下“老赵粮油”的围裙当毛巾甩过去,围裙角印着的褪色鲤鱼正巧扑在孩子发梢,“等着,后厨蒸包子的笼屉还热乎!”
热豆浆的甜腥气混着关东煮的汤雾漫过来,小女孩被裹成一只颤抖的糯米糍。
林柚可把雨衣垫在塑料凳上,指尖蹭掉孩子睫毛结的雨珠:“赵叔,劳烦再借个吹风机。”
“早八百年被你师傅摔坏了!”
老赵头从冰柜底层捞出条珊瑚绒毯,给孩子裹上,怕孩子感冒,端来两杯热热的甜豆浆,一杯给到林柚可,一杯自己吹吹,一点点儿的喂小女孩儿。
“你这是什么情况啊?
孩子走丢了啊,你说这些当爹妈的是怎么回事儿啊,孩子都看不好,这么大的雨,孩子走丢了……真是遭罪!”
“赵叔,孩子走丢了,她爸妈肯定着急死了,师傅在帮吴奶奶通院子下水呢,我手机刚摔了,你手机给我使使呗,我问问这片区有没有找孩子的”老赵头把油腻腻的手机往柜台一推,屏幕保护膜上还粘着葱花:"使呗!
密码六个八,派出所小刘今早买烟时提过一嘴,说菜场口有人举着喇叭喊闺女名儿——"林柚可抓过手机时,指尖在湿警裤上蹭出两道水痕。
通讯录最近通话里赫然躺着"张队老寒腿膏药代购",她眼皮跳了跳,径首拨通片区值班室:"小周?
调下二十分钟前菜场口的监控,走失女童约五岁,穿粉色草莓雨靴,特征是有个……"话音突然卡住。
货架边的小女孩正踮脚去够棒棒糖罐,珊瑚绒毯滑落肩头,露出后颈一小块月牙形胎记——。
老赵头突然"哎哟"一声,从收银台下掏出袋虾片:"想起来了!
前面沈医生来买薄荷糖时也问过走丢孩子的事儿,说是侄女还是外甥的跟外婆走散了……"他撕包装的手一抖,虾片碎渣扑簌簌落在褪色鲤鱼围裙上。
通话那头的小周突然提高嗓门:"林姐!
沈医生刚来所里补报案材料,说外甥女沈晚柠的兔子玩偶里缝了定位器!
"林柚可猛地攥紧兔子耳朵,湿绒布下果然有硬物硌手。
玻璃门外的雨声里突然混进规律的"嗒嗒"声,像是有人用伞尖轻叩地面积水。
"警察姐姐,"小女孩忽然咬住棒棒糖,含糊指向门外,"舅舅的星星罐会唱歌。
"雨幕中,沈知遥的白大褂下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挂着的玻璃罐,里面柠檬糖折的星星正在叮咚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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