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幕墙外压着铅灰色的云,雨水在钢化玻璃上蜿蜒成透明的蛇。
我站在陆氏集团88层的观景电梯里,看着脚下蚂蚁般的车流碾碎外滩倒影。
真丝衬衫第二颗纽扣突然绷开,冰凉空气钻进胸口时,我才惊觉自己把呼吸屏得太久。
"苏小姐?
"秘书Amy第八次调整耳麦,"陆总临时加了并购案会议,您只有十分钟。
"高跟鞋在云纹大理石地面敲出急促的碎响。
转角处金丝楠木浮雕墙掠过浮光,倒映着我被雨水洇湿的鬓角。
推开檀木门的前一秒,我摸到袖口暗袋里的鎏金顶针——那是今早从父亲病床枕下偷拿的,绣着江氏百年传承的暗纹。
冷气扑面而来。
长桌尽头逆光的身影正在把玩青瓷茶盏,修长指节叩在霁蓝釉上,发出金玉相击的脆响。
当投影仪蓝光打亮幕布的刹那,我袖中的顶针突然发烫。
"这就是江氏绣坊的诚意?
"低沉的嗓音裹着冰碴,茶盏"咔"地扣在鎏金托盘。
放大十倍的苏绣纹样悬浮在全息投影中,本该是祥云捧日的图案,此刻金线诡异地虬结成骷髅形状。
AI修复系统正在疯狂报错,猩红的警告框层层叠叠覆盖了织锦原本的月白色。
我按住颤抖的右手,丝绸方案书在掌心皱成残荷。
今晨更衣室里消失的监控录像,茶水间"意外"卡死的碎纸机,还有此刻中央空调出风口飘来的沉水香——和五年前暴雨夜浸透他衣襟的血腥味一模一样。
"陆总,文件传输过程显然被篡改......""苏小姐。
"深灰色西装下摆掠过紫檀木桌沿,金丝雀尾纹袖扣折射出冷光,"三小时前你承诺呈现苏绣的灵魂,现在让我看电子幽灵?
"皮革椅背撞上后腰的瞬间,我嗅到他领口溢出的广藿香。
斜飞的凤眸在镜片后微微眯起,眼尾朱砂痣艳如落在雪地的血珠。
腕间沉香木珠缠着紫檀流苏,随他撑桌的动作垂落,在我眼前晃成一片猩红的虚影。
"叮——"万宝龙钢笔坠地的脆响惊破死寂。
我踉跄后退,椅脚在玻璃地面刮出寒鸦般的嘶鸣。
陆砚修忽然倾身,阴影如网笼罩下来。
他戴着翡翠扳指的拇指擦过我耳垂去够全息控制器,冰凉指腹碾过颈侧动脉。
"怕我?
"喉结在领口滚动出低笑,温热吐息缠上我颤抖的眼睫,"五年前在听雨轩扯开我衬衫时,苏绣娘的银针可比现在稳多了。
"全息投影突然爆出刺目白光。
在座十二位投行高管齐声惊呼中,我清楚看见他解开的领口内,那道蜈蚣状的疤痕正泛着诡谲的淡金——暴雨夜我用绣绷银线缝合的伤口,如今嵌着肉眼难辨的纳米传感器。
"陆总!
这是恶意攻击!
"江以澄撞开门的瞬间,春雨裹着白玉兰的残香涌进来。
他举着的平板电脑还在播放监控录像:昨夜子时,有黑影潜入绣坊数据库。
陆砚修首起身,腕间木珠突然发出蜂鸣。
他盯着江以澄颈间晃动的翡翠平安扣,瞳孔缩成冰冷的竖线:"江少爷还留着这个?
"我胸口猛然抽痛。
五年前那个梅雨季,以澄浑身是血地抱着这枚平安扣倒在绣坊门前。
父亲连夜将他送出国时,我亲手把染血的翡翠系回他颈间——此刻那抹幽绿深处,竟浮动着全息投影里相同的骷髅暗纹。
"砰!
"江以澄的平板突然黑屏,天花板的智能灯管接连炸裂。
在众人惊叫逃窜的混乱中,陆砚修擒住我的手腕按在会议桌上。
沉香木珠擦过锁骨,108颗珠子在桌面迸溅如雨,露出藏在佛头的微型存储器。
"游戏要这样玩才有意思。
"他舔去虎口被瓷片划出的血珠,将存储器插进我衬衫口袋,"令尊二十年前用《姑苏繁华图》真迹做局时,没教你怎么处理赃物?
"惊雷劈开天际的刹那,落地窗外突然亮起巨幅广告屏。
新发布的财经头条在雨幕中猩红刺目:"江氏集团涉嫌走私文物,苏氏绣坊成空壳公司!
"我攥着存储器踉跄后退,后腰撞上智能饮水机。
滚烫开水浇在手背,却不及记忆灼人——十八岁生日那夜,父亲将沾血的《姑苏繁华图》残卷锁进保险柜时,也是这样滚烫的梅雨气息。
"怀瑾!
快走!
"江以澄拽着我冲向安全通道。
身后传来陆砚修不紧不慢的击掌声,混着沉香木珠滚落台阶的脆响:"苏小姐,你父亲在仁和医院VIP病房睡得可好?
"我脚下一软,指甲掐进消防通道的金属扶手。
三天前主治医师闪烁其词的模样突然清晰——父亲根本不是突发性脑溢血,那些每天输入的透明药剂,那些突然更换的护工......"你以为江家还是保护伞?
"陆砚修的声音如附骨之疽追下楼梯,"不妨问问江少爷,他父亲书房的密室藏着什么?
"江以澄猛然僵住。
电梯井灌进来的穿堂风掀起他后颈碎发,露出青色针孔。
我忽然想起上周帮他系领带时,锁骨处诡异的环形淤痕——和父亲手腕上的留置针一模一样。
"别看......"他仓皇捂住我的眼,掌心冷汗浸透睫毛,"瑾儿,有些事不知道才能活......"暴雨冲刷着逃生通道的玻璃幕墙,将我们的倒影冲成支离破碎的色块。
我摸到袖口鎏金顶针的暗格,里面微型摄像头还在闪烁——今早离开病房前,我在父亲呼吸面罩夹层安装的纳米录音器,此刻应该正在记录所有真相。
陆砚修的身影出现在上层旋转楼梯,定制皮鞋踏碎满地光影。
他举起手机,全息投影在空中展开病危通知单:"苏老先生现在的心率是121,需要我帮苏小姐叫救护车吗?
"我拔下珍珠耳钉砸向消防警报器。
在尖锐的蜂鸣声中,将存储器按进江以澄掌心:"去老地方找温师傅,他知道怎么处理陆家的礼物。
""那你......""我得回医院。
"我扯断颈间珍珠项链,莹白珠子滚进通风管道,"既然有人想演《锁麟囊》,我就陪他唱全本《孽海记》。
"陆砚修的笑声混着雨声从头顶压下时,我按下智能腕表。
仁和医院的监控画面浮现在镜片式显示器上:父亲病房的呼吸机突然开始倒计时,10:09:08——正是二十年前陆家老宅起火的日期。
"陆砚修!
"我转身仰头嘶喊,雨滴顺着下颌流进领口,"你要的从来不是江氏集团对不对?
"他停在两级台阶之上,慢条斯理地解开袖扣。
精壮小臂上蜿蜒的疤痕在闪电中忽明忽暗,那是我用双面异色绣法缝合的痕迹——正面看是缠枝莲,反面却是带刺的荆棘。
"苏小姐终于记起来了?
"他摘下金丝眼镜,凤眸里翻涌着比暴雨更黑的漩涡,"当年你用银线绣的《陆氏族谱》,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安全门突然被撞开,十二个黑衣保镖举着电磁脉冲枪围住出口。
陆砚修拾级而下,踩着满地珍珠逼近:"或者,苏小姐更想亲自解释——为什么你绣的族谱上,独缺我母亲的名字?
"江以澄突然将我推向应急电梯。
在失重感袭来的瞬间,我看到他扯断平安扣吞入喉中,翡翠碎片在嘴角划出血线。
陆砚修暴怒的吼声与枪声同时炸响,而我的后颈突然刺痛——微型注射器的冷光在指尖一闪而过。
黑暗吞没意识前的最后一幕,是陆砚修徒手掰开电梯门的残影。
他染血的掌心攥着半幅褪色的绣帕,帕角并蒂莲下隐约可见斑驳字迹:壬午年三月初七,听雨轩。
那是我学会双面绣的第一天,亦是陆家灭门案的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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