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无数银箭射向医科大图书馆的玻璃穹顶,林雨眠缩在期刊区最角落的位置,铅笔尖在速写本上机械地游走。
这是她躲进这里的第三天,喉间熟悉的灼烧感提醒她又错过了言语治疗课。
帆布包滑落的氟西汀药盒被踢进书架底部,金属锡箔在阴影里泛着冷光。
"同学,闭馆时间......"管理员的声音被炸雷截断在二十米外。
林雨眠触电般跳起来,《喉部解剖图谱》从膝头滑落,书页间夹着的诊断书飘到灯下——"创伤后应激性失声症"的铅字在惨白光束里格外刺目。
她踉跄着去捡,速写本又从帆布包豁口滑出,纸页像受惊的白鸽扑棱棱飞散。
雨水在防弹玻璃上蜿蜒出狰狞的裂痕,忽然被一道修长的阴影覆盖。
黑色伞尖勾住即将坠地的画纸,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纸张边缘,水珠顺着伞骨滚落,在速写本封皮溅出深色梅花。
"积雨云的层高画错了。
"低沉的嗓音裹着电子设备特有的沙哑,林雨眠抬头时,右耳的白色骨传导助听器率先闯入视线。
男生垂眸端详画纸,睫毛在眼睑投下小片阴翳,冲锋衣领口露出的银链坠着枚微型声波图。
雨水顺着他的衣摆在地毯上洇出墨痕,空气里浮动着松木与冷铁的气息。
"真正的积雨云顶应该突破对流层。
"他屈指弹了弹画纸,水珠在铅灰云团上晕开,"像被撕碎的棉絮。
"林雨眠后退半步,后背抵住冰凉的大理石柱。
速写本摊开在她脚边,最新那页的潦草字迹被顶灯照亮:"声音是奢侈的刑罚"。
男生弯腰时冲锋衣下摆掀起,露出腰间别着的建筑测绘仪,红光在幽暗空间里划出危险的弧线。
"你的?
"他递来画纸时突然顿住,拇指抚过纸张边缘。
林雨眠这才发现背面透出铅笔印记——那是今晨在急诊室候诊时写的:"第八次治疗,医生说声带完好。
可那些词句卡在喉骨间,变成沉默的结石。
"惊雷劈开云层,顶灯开始频闪。
林雨眠夺回画纸的瞬间碰到他冰凉的手指,男生右耳的助听器发出细微电流声。
她抓起帆布包冲向安全通道,陶瓷风铃在包里撞出沉闷的呜咽。
转过拐角时,整面落地镜突然映出她翕动的嘴唇——那是心理诊疗室镜子前练习过千百次的口型:"对、不、起。
"雷鸣吞没了无声的忏悔。
她没看见男生捡起遗落的红色蜡笔,更没发现他对着速写本蹙眉。
被雨水晕染的纸背透出反复描摹的名字轮廓,"江澈"二字像蛰伏在积雨云中的闪电。
......安全通道的感应灯随着脚步声次第亮起,江澈将红色蜡笔放回失物招领盒。
玻璃幕墙外,薄荷绿的身影正冲进雨幕,帆布包上挂着的陶瓷风铃在暴雨中寂然无声。
他鬼使神差地打开手机录音功能,对着滂沱雨声按下暂停键。
值班簿摊在借阅台上,最新登记页的墨迹未干:"临床医学系,林雨眠"。
字迹清瘦锋利,在"紧急联系人"栏画了朵铅笔勾的卷云。
江澈摸出速写本里夹着的解剖课表,目光停在明天早八点的《听觉神经系统》——建筑系研二生代课第一天。
顶灯再次明灭时,他注意到地板上的微光。
蹲下身才看清是半片淡蓝色药膜,边缘粘着速溶咖啡的结晶。
手机电筒照亮铝箔背面的刻字:地西泮片。
雨声忽然变得粘稠,左耳深处的嗡鸣像生锈的锯条拉扯神经。
上周在教务处看到的转系申请浮现在脑海:证件照上的女孩戴着降噪耳机,备注栏刺目的红字写着:"创伤后应激障碍,建议休学"。
闪电划破夜空,江澈的瞳孔微微收缩。
掌心的红色蜡笔突然变得滚烫,他在值班簿空白页随手涂抹。
等回过神时,纸面己铺满层叠的积雨云,最深处的阴影里藏着美工刀刻出的小字:"听见云在哭。
"......实验楼顶层的解剖室亮着幽蓝的灯,林雨眠湿透的帆布包在地面洇出水渍。
她颤抖着拧开更衣柜,褪色照片从夹层飘落——十二岁的自己正在钢琴前微笑,母亲的手温柔地搭在肩头。
而现在那只手会掐着她的喉咙,把抗抑郁药塞进她尖叫的嘴。
手机在包里疯狂震动,来电显示"妈妈"。
陶瓷风铃突然碎裂,尖锐的瓷片扎进掌心。
鲜血滴在速写本最新完成的云图上,将积雨云染成晚霞。
她摸索着去捡药盒,却发现本该在包里的氟西汀不翼而飞。
同一时刻的图书馆,江澈正凝视着刚完成的云图。
松香从助听器传导孔渗出,那是他修理设备时沾上的。
突然响起的邮件提示音打破沉寂,建筑系主任的头像在屏幕闪烁:"江同学,明天代课需要特别注意转系生林雨眠,该生有严重心理问题......"暴雨拍打着百年历史的彩绘玻璃,圣徒画像在闪电中忽明忽暗。
江澈将红色蜡笔放进口袋,转身时踢到某个金属物件——躺在书架底部的氟西汀药盒闪着冷光,标签上的患者姓名正在雨水浸染下变得模糊。
......医学院钟楼传来午夜报时,林雨眠蜷缩在解剖台下的阴影里。
手机屏幕亮起陌生号码的短信:"速写本在失物招领处"。
她死死咬住手腕,首到血腥味盖过喉间的灼烧感。
窗外闪过车灯,瞬间照亮她布满抓痕的手臂——那些新旧交织的伤痕拼凑出模糊的单词:Silence(沉默)狂风撞开未锁的窗,速写本哗啦啦翻动。
画满积雨云的纸页间,有张被血染红的云图背面,铅笔印记正逐渐显现新的字迹。
那是江澈用美工刀刻压留下的隐形文字,此刻被鲜血激活成暗红的花体:"我听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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