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在地上爬动的昆虫是什么味道吗?
知道老鼠临死前的挣扎的力气有多大吗?
知道饿到前胸贴后背,而伤口仍在汲取养分的滋味吗?
地窖的颜色是灰绿色的,网上的蜘蛛大而肥。
脏污的衣角与裙摆上精美的刺绣,哪个是真实的?
混浊的气味与人心,到底哪个更令人恶心?
尘土与沾血痂的杂草随意混着,淹没了一个女子的前半生,掩没了一个女子的后半生。
“我们不怪你,但不防着咱们怨你。
你这性子不知随了谁……你心是冷的,只怕上辈子是个畜生,是个畜生投来的。”
“找到了!
快,打死她!”
“恁!
俺对恁还不中?
把恁从案板上救下!
也愿意当俺婆娘,恁要干哈?
恁要干哈逼俺杀了恁!?!”
“都是你!
都是你!
死了,烧了,全烧了!!
——你怎么不去死!”
“你己无用,自裁吧。”
“我宁愿从未见到你!!”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对错呢?
与我共饮一杯吧。”
“另一个?
腹死胎中了。”
“你活着……真是,太好了——”熟悉的窒息感再次褪去,如同鱼儿在水中被人捞起,腹上有什么东西牵引,想要伸手却被粗暴的拎起打开双腿。
“后头这个,是个女娃。”
新生儿再一次发出嘹亮的啼哭,在宣告自己的出世,在为上一次的死亡默哀,在为接下来的人生悲伤。
“——又来一个赔钱货!”
“——带来个男娃,就叫福娣吧!”
…乔家镇谁人都知道,刘府的大少爷是个时傻时醒的傻子。
长得俊俏,身量也高,也没缺胳膊少腿。
真的,就是个清醒时间短的傻子。
醒时能道出稀奇古怪又惊才绝艳的诗词,写极为困难的算术,还口齿伶俐——诶,孝顺!
傻时能尿一裤衩子,能吃东西吃上自己手指,往水塘子里瞎喝个水饱,七岁了也只会咿咿呀呀乱舔嘴皮子。
刘府里,丫头婆子们急得焦头烂额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傻子少爷又跑丢了,得了哟——快找吧!
一偏僻院子里,池塘里乱扑腾的刘贵宝快不行了,边上一小丫头冷眼躲着看他渐渐的沉入水里。
又过了不到一瞬,眼神清明的刘贵宝自己爬了上来,死狗似的趴在地上呕水,偏头就看见了她。
他皱眉,府里什么时候这么亏待下人了,面黄肌瘦的穿着破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饿死鬼呢!
他还没来得及叫住那人就被丫头婆子们找到了,她们围成一个圈,圈住了他,安全的隔开了两人相交的视线。
刘福娣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去,没心思看奴良主贤戏码。
在本就荒凉的石道上走着几许,她抬脚跨过烂酥的门槛,面上带上了符合这个年纪的甜笑。
只是她眼框深陷,两颊堪堪挂着层皮肉,笑起来颇为狰狞恐怖,似鬼。
“我回来了。”
近西百年前,当乔家镇还是刘家村时曾有这样一件事:妇时难产,三日未出,将绝;忽落青云,子出。
得名天青,天青慧,少便登秀才;平步青云,将更进步,便去京;过村五十里,有山诡惑天青;五日后,天青出也,道:诡山有鬼,其名为芜,女身无面也,骇人之,鬼神之。
众人骇之,天青闭门不出时二年也;次年出,平步得赏得功名也。
而今刘府便是当年刘天青的所居。
而刘福娣就是那只鬼。
不过,刘天青怕是永远也想不到,近西百年后的今天,他所恐惧的鬼投身成了他的后人之一。
这是刘福娣第十次当他的后人。
刘福娣坐下和姐姐们用饭,说是饭,不过是几粒米合着几株野菜囫囵添在肚子里头。
作为一只鬼,一只活了不知多少年的鬼,刘福娣第一次当人便做了九次,也死了九次。
草木都非无情,何况是鬼?
何况现在她是人?
刘福娣右手端起缺口的碗,碗中米粒几十。
左手拿着刚从刘贵宝手上抢过来的甜米饼。
她轻手轻脚的绕过发酥的门,轻声唤道:“娘。
瑶儿来了。”
床上人艰难的挣扎起身,却终因手脚筋上卡的符咒无力落在床上,床板出“嘭”的声响。
就算如此,床上的人还是挤出一个笑来,面似瓷胎,若迎柳拂风。
刘福娣忙上去扶起她来,将人靠在墙边上,细细安慰:“娘,再等几日,再等几日便好了,不疼啊。”
床上人儿说不出话来,只能一双眼看着她,看着她眼角上的小痣。
刘福娣知道她又在透过那痣想起某人了,只低眼将米饼细细掰开泡进粥水里,等软些了才喂给娘喝。
“平日这东西没滋没味的,今天我抢了个甜饼泡了,娘,你尝尝。”
看着人一口口咽了东西,刘福娣才放心的给她擦擦嘴角。
从前娘也是能说话的,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说到与娘自身相关的就会咳血,如刀尖剜喉般痛。
渐渐说得多了,疼的多了,嗓子也废了。
经历九世的刘福娣大约知道些东西,这应该是某种仙家禁咒,用来保密,不让受害者说话的一种咒。
而和其配合的,卡在手脚处的符咒便是让人字也写不出,存了心要折磨人的一种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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