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很久的雨,连绵不绝倒流回天上,天上白得阴沉,像白鹭临水打湿了翅膀,入水的一滴墨,晕开了层层叠叠的雾色。
山石幽篁里藏着一盏小屋,躺眠着一个农家打扮的小女孩,样子十一二岁。
她在寂寞的山中醒来,落雨淅淅沥沥,檐雨叮叮咚咚,一长一短交织着节奏。
冷风摇着老窗棂,颤动出幽咽的吱呀声。
方才做噩梦了,但幸好,醒得及时。
微光透过绿璃瓦和窗格洒进来,衬得没有光源的室内更加阴暗。
女孩正欲起身去掌灯,身下突然激发出一阵暖流,一低头,缬裤的内侧,刺目地染着陌生的红,与这山色烟雨的情调格格不入。
李令仪的初潮,玻璃般的冷雨,都与这春,如约而至。
半晌,小屋的门扉掩开了一条缝,探出来一只小脚,她撑着伞出门,要去另一座山找哥哥。
西南山林里的树木挤得过路狭小。
松径的泥泞掩埋着草叶和虫尸,两侧树藤高丛的宽叶子摇头晃脑,时而扯一下伞,时而刮一下李令仪的脸。
全身己经被云雾吻透了,沾湿的碎发贴在肌肤上,热腾腾,湿答答的,像老牛舔了一口。
小路末尾终于穿进一大片竹林,再出去,就能找到那一片耕田。
其他人家都没来。
只有田间那个戴笠披蓑,短褐行缠的男郎,就他这么大的下雨天还硬要来上坡,不知道在瞎忙活啥。
看见李晋的背影,李令仪忍了一路的黏腻不爽,此刻终于像担子一样卸落在地。
她撑着小伞站在坡头,是一步也不肯再走了,原地大喊大哭道:——“李晋!!!!!
我要死了!!!!!”
喊话间,还吃了几口腥凉的雨。
听到熟悉的哭声,李晋回了一下头,便披着雨上了田坎。
他看着自己养大的小女孩,头上下雨了,脸上也在下雨。
裸露的一双脚杆上还剐蹭着泥泞,贴着细长湿润的枯叶,那浸了水渍的裤腿上,甩出了几笔锈红色。
李晋愣了,明白了,又愣了,随即大笑出声:“胡麻头当年非说老子连鸡都养不活,看看我养的妮儿!
啊!
是不是长大了!”
李令仪嚎出更加尖锐的哭声:“我要死了!
是要死了!
李晋你在笑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
“胡说!
死不了!
哥不笑了。”
李晋说着将她拉入怀里安抚着她的后背。
埋进李晋腰间的衣衫,能闻到青草的湿冷,还有汗津和皂荚的气息。
无功无过,就是天地自然的味道,最能安抚住她,于是哭声渐渐弱了下来,变成赌气般低微的抽抽声。
每抽一下,她的小脑袋就会不自觉顶一下李晋的腹间。
“别怕了小仪,没事的。”
李晋拍拍李令仪的小脑袋瓜,“走,我们回家收拾。”
“我不走了。”
李令仪的小脸气鼓着撇嘴,回头指了指身后,“走了好远了!
再走就累死了。”
“好好好,不走。”
李晋将蓑衣解下,挂在一侧肩身。
而后蹲下来用单手托住李令仪,将她抱了起来。
李令仪则坐在男人的肩头,为两个人撑着伞,耳边穿林打叶声,伞面划过那些低垂的滴水叶子,他们往家的方向走去。
“哥哥,我真的不会死吗。”
“死不了。”
“可是流血了……”“别怕,这点血不会死,不然哥哥和爹爹早死了千百回了。”
“你不要骗我。”
路过兰草溪上,水似崖壁的白色脉络,从上攀流下来,青石矶的缝中生长着矮矮的芳草,被雨打下枝头去的落花,浮在幽影摇晃的曲水上漂远。
“小仪,你看。”
李晋停在河岸,“这兰草溪上的落花折了,随水而去的样子,漂亮吧。”
“嗯。”
“你会流血,是因为身体里也有这样一个地方。
“李晋说着,左手只触及到李令仪身上的衣料,向她示意位置,”身体这里,也有小树和小溪。
树会开花,花开后掉入小溪,像这样流到远处,等到了尽头,就会像今天这样,流血是因为你和你开的小花碰头了。
花有二十西番花信风,你有一月一花期,所以叫月信。”
“那花为什么不结果子,就那样掉进水里。”
“会结果子呀,人的果子就是孩子。
但不是每一朵花都要长成果子的,无数朵花落下是为了结出一个健康的果子。”
李晋思忖了一下,“不过你还太小啦,不能结果子。”
“那你刚才怎么说我长大了。”
“这个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总之不一样。”
“大骗子。”
李令仪不跟他争了。
她将伞脱手,伞骨贴着她与李晋颈间的空隙滑下,伞面则扣到了李晋的脑袋上。
她用空出来的双手环绕过了李晋的脖子,贴近了他的身体。
“冷了?”
“嗯。”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
“那哥哥走快点,回家我们吃热乎的。”
“好。”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