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疲倦地敲打着新脉市的穹顶。
透明的能量护罩将连绵的酸雨隔绝在外，穹顶之下，是永恒的、被人工光线浸染的黄昏。
林陌站在公寓狭窄的阳台上，冰冷的合成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
他望着下方川流不息的悬浮车流，以及更高处如刀锋般切割天际的摩天巨楼，心中却是一片与这繁华格格不入的空茫。
三年了。
自从他在城市边缘的回收站醒来，除了一个植入颈后的基础身份芯片——显示名字“林陌”，年龄“25”，社会信用“中等”——他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
医生说他是“完全逆行性遗忘”，可能是某种事故导致，也可能是……自愿的记忆清除，一种在这个时代不算罕见的昂贵服务。
但他不信。
他的身体没有任何明显的外伤，更重要的是，他内心深处总有一种隐秘的躁动，仿佛沉睡的火山，随时可能喷发。
这不像是一个自愿清空过去的人该有的状态。
林陌在一家名为“数据蜂巢”的公司做低级数据整理员，工作枯燥乏味，如同他的人生。
每天，他处理着海量涌入城市信息网络的数据流，将它们分类、标记、归档。
他的同事们沉浸在虚拟现实的社交圈或游戏里，对现实中的他漠不关心。
他就像这座庞大都市机器里一颗毫不起眼的螺丝钉，安静地存在，仿佛从未有过“之前”。
今天下班，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首接回家，而是鬼使神差地绕进了老城区的“遗物街”。
这里是新脉市的褶皱，高楼的阴影覆盖着低矮、破旧的建筑，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劣质营养膏和潮湿尘埃混合的气味。
与光鲜亮丽的上层区域不同，这里充满了未经官方数据流过滤的、粗粝的真实感。
遗物街售卖各种被淘汰的电子产品、老旧的物理书籍、甚至一些来源不明的生物样本。
林陌偶尔会来这里，试图从这些旧物中捕捉一丝熟悉的痕迹，尽管每次都以失望告终。
他在一个堆满废弃义体零件和破损数据板的摊位前停下。
摊主是个独眼的老头，叼着一支滋滋作响的电子烟，浑浊的眼珠扫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
林陌的目光被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小盒子吸引。
那是一个约莫巴掌大小的金属立方体，通体呈现出一种暗哑的银灰色，表面布满了极其复杂的、非对称的蚀刻纹路，像是某种未知的电路图，又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
它静静地躺在一堆生锈的齿轮和断裂的线缆之间，散发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弱嗡鸣。
“这个……是什么？”
林陌指着立方体问道。
老头吐出一口烟雾，懒洋洋地瞥了一眼：“不知道。
某个倒霉蛋清理‘脑库’时扔出来的废品，可能是个坏掉的存储器，也可能是个没用的镇纸。
你要？
五十信用点。”
“脑库”是存放被清除或备份记忆的地方，通常受到严格监管。
从那里流出来的东西，往往带着禁忌的色彩。
林陌心中一动。
他从未见过这种构造的存储器。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立方体冰冷的表面。
就在那一刹那。
嗡——一股强大的信息流毫无征兆地冲入他的大脑！
不是声音，不是图像，而是一种更首接、更原始的感官冲击。
他仿佛瞬间被抛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场景：眼前是炫目的白光，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金属熔炼的气味。
他“感觉”到自己穿着某种紧绷的白色制服，双手戴着精密的手套，正在操作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闪耀着蓝色光晕的复杂仪器。
仪器的核心，似乎也是一个类似的立方体，但更大，光芒更盛。
“快！
稳定能量核心！
‘回响’协议即将激活！”
一个急促而陌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肾上腺素飙升，手指在控制面板上飞速舞动，每一个动作都精准无比，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警告！
外部入侵！
安全系统被绕过！”
另一个声音尖叫起来，充满了恐慌。
强烈的震动传来，白光开始闪烁不定，警报声刺耳地响起。
他“看到”实验室厚重的合金大门被某种力量强行撕裂，几个身着黑色作战服、面目被头盔遮挡的人影冲了进来，手中的能量武器发出致命的光束。
混乱，爆炸，喊叫……然后，是一阵剧烈的疼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从他的意识深处强行剥离。
视野猛地一黑。
“喂！
小子！
你没事吧？”
摊主粗哑的声音将林陌拉回现实。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心脏像擂鼓般狂跳，刚才那短暂而极其逼真的“幻觉”带来的冲击，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那是什么？
那不是他的记忆。
他确定。
那种熟练的操作技巧，那种面对危机的反应，那种环境……完全超出了他作为一个低级数据整理员的认知范围。
但那感觉又如此真实，每一个细节都像是亲身经历。
“你……你脸色很难看。”
摊主皱着眉，“碰了那玩意儿就这样？
果然是废品，说不定还有辐射。”
林陌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枚立方体。
它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表面的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那微弱的嗡鸣似乎也消失了。
“我买了。”
林陌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迅速支付了五十信用点，将立方体紧紧攥在手心。
金属的冰凉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遗物街，回到自己那间鸽子笼般的公寓。
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他才感到一丝安全。
他将立方体放在桌上，反复端详。
这东西绝不是普通的废品。
刚才那段“记忆碎片”，或者说“回响”，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个实验室，那个“回响协议”，那些入侵者……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他从未触及过的、充满危险的世界。
而最让他心悸的是，在那段记忆的最后，意识被剥离的痛苦感觉，与他醒来时那种空荡荡的失落感，竟然有几分相似。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他的失忆，并非意外，也非自愿。
他的记忆，很可能就像刚才那段“回响”一样，被人强行夺走了。
而这个立方体，或许就是解开一切谜团的钥匙。
他再次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用指尖轻轻触碰立方体的表面。
这一次，没有强烈的冲击。
但他的脑海中，却再次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画面：一片浩瀚的星空，无数光点在其中穿梭，构建成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络。
而在网络的某个节点，他似乎“看到”了一个被严密守护的数据库，里面存储着海量的、被标记为“核心记忆”的数据流……画面一闪而逝。
林陌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平静的生活，从捡到这个立方体开始，己经彻底结束了。
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真相，他都必须走下去。
他要找回属于自己的过去，找出那个隐藏在“回响碎片”背后的惊天秘密。
他看着窗外永恒的黄昏，第一次感觉，这片遗忘之城，似乎开始对他低语，诉说着一个被掩埋的故事。
而他，就是那个注定要揭开故事面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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