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齐阅是个安静的孩子，他总是静静地坐在他的小木头凳子上，把玩着手上的橡皮筋或者地上捡来的小石头，他可以在那张椅子上待一整个天，玩得不亦乐乎。
这个孩子从哪来的很少人说的出来，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出现，留了下来，一开始大人们还觉得奇怪，但几个绝了子嗣的老人家愿意照顾，也就没人动将他送去孤儿院的念头。
莫齐阅总是自己一个人，时间到了饿了就去敲邻居家的门要一碗饭，他不挑嘴，给他剩菜剩饭他吃，给他大鱼大肉他也吃，是个好养的孩子，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
莫齐阅虽然安静，甚至有点孤僻，但的确是好孩子，收成季节到了，男人们一吆和，他就会迈着那双小脚登登登地到田里帮忙，补网的女人一吆和，他也会卷起袖子坐在椅子上，补一整天的破网。
莫齐阅有着庄稼人所没有的白皙皮肤，一双很淡的褐色眼珠子，不过那双眼睛总是看着地上不然就自己的脚趾，他很少与人双眼对视，村里的人都叫他闭素仔，普通话就是羞涩、怕生的意思。
“莫齐阅仔，你来替我顾一下阿弟。”
大婶在门口叫喊着。
“你脑子是长在背上去了是不是！
太阳那么大你都不会躲一下吗！”
大婶哼了声。
“还不快过来，看看你，都是汗，我昨天煮了绿豆汤，快来喝一些。”
莫齐阅抬头看了眼大婶，点点头，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走了过去，他脚上一双夹脚拖己经穿到底都磨薄了，身上套着太大的衬衫，衬衫洗到都发白松了，腿上套着一件海蓝色被淘汰的小学制服短裤。
“还不快点！
温温吞吞温温吞吞！”
大婶大喊。
莫齐阅才加快脚步──从蜗牛爬加速到乌龟爬的速度走向了大婶。
一进门他手上就被塞进一碗冰凉凉还有冰块浮沈的绿豆汤，他被带到客厅，小婴儿在摇床内睡觉。
“我家阿弟你就帮我看一下，醒了就给他摇床，我要去买菜。”
莫齐阅点点头。
大婶又把一包饼干连同电视遥控塞到他手里。
“乖，你看电视呷饼干。”
莫齐阅默默喝着绿豆汤，目光跟着大婶在屋子内转来转去，一下拿钱包一下拖菜车，拿上红色大花伞，大婶才出门没几步又赶回来拿钥匙，叮咛他不要乱跑后才离开。
莫齐阅转头看向睡得流口水的小婴儿，他用汤匙舀着熬煮得松软的绿豆。
小婴儿握成拳头的小手颤抖了一下，嘴角一撇像是要哭了一样，莫齐阅手一抓，虚空不知道抓了一把什么，小婴儿又莫齐阅莫齐阅稳稳地睡了，他将手里抓着的空气塞进嘴里，咀嚼几下吞咽。
继续喝他的绿豆汤。
喝完绿豆汤，打开饼干吃着。
饼干吃完了，他就坐在椅子上发呆，首到大婶回来。
“莫齐阅仔我回来了，阿弟有乖吗？”
莫齐阅点点头。
“嗯，很好，来，这个给你。”
大婶一边把菜车拖进屋子，一边从篮子内拿出一顶小斗笠，戴在了莫齐阅头上。
“你不要每次都晒太阳，小心秃头。”
莫齐阅抓着帽沿，点点头。
“好了，今天中午你要去谁家吃饭？”
“阿姑家。”
莫齐阅淡淡地答着。
“嗯，这条鱼拿去，叫阿姑煎给你吃。”
接过塑料袋，莫齐阅站在原地。
“还不快去！
你是要把鱼当晚餐吗？”
大婶喊着。
莫齐阅这才踏出脚步走出屋子。
夏天的太阳很大，蝉鸣很大声，泥土路也被烤得热辣辣的，莫齐阅左脚蹭了蹭右脚，被蚊子咬了。
拎着塑料袋，他慢吞吞地走向村子外围，阿姑家就住在那里。
阿姑是个半瞎子，一只眼睛瞎的，听说是年轻时候从山里跌下去，被树枝刮瞎的，她没嫁人，一辈子就做竹篓子和给人打零工过活。
推开阿姑家门，她正靠在摇椅上，一边摇着蒲扇，一只浊了的眼睛看着他，就笑了笑。
“闭素仔你来啦。”
莫齐阅点点头，将鱼拎进厨房。
“莫齐阅仔。”
阿姑叫唤着。
莫齐阅回到客厅，坐在摇椅旁的竹板凳上。
“莫齐阅仔，阿姑是不是时间要到了？”
莫齐阅偏头看着她。
“我这只看不到东西的眼睛最近啊，一首有图像出现，我看到很多活着的人看不到的东西，阿姑是不是要死了？”
莫齐阅握着阿姑的左手，莫齐阅静不语。
“如果阿姑死了，你来给阿姑捧斗好不好？
阿姑没有孩子，你来给阿姑捧斗，让阿姑走得顺利。”
莫齐阅点头。
阿姑欣慰地笑着。
“太阳小一点就去找村长吧，我死了你给我捧斗，这厝就归你，你也不用去睡庙里了。”
莫齐阅沉默着。
阿姑摸摸他的脑袋。
“阿姑知道你一定不是普通的孩子，我五十几年看不到东西的眼睛看的到你，你在发光唉，莫齐阅仔是神仙的小孩吗？”
莫齐阅摇头。
阿姑笑着。
“啊你是我们瑞慈的小孩，对不对？”
莫齐阅点头。
阿姑摇着扇子替自己和莫齐阅搧风，外面蝉鸣似乎更大声了。
莫齐阅看着对开的红色大门，再看向庭院一棵桂花，抬头看着因太阳而明亮刺眼的天空。
※※※门被砰地撞开，莫齐阅从手上编织的动作中抬头，外面雨下得很大，冷风一吹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穿着很俗制服的女孩手上拎着便当，气喘吁吁的，裤管一圈都是湿的。
“齐阅，我妈叫我拿便当给你。”
放下毛衣，莫齐阅歪头看着她。
“齁！
你不会到现在连我是谁都不记得吧！
我是林恩芳！
林恩芳！”
少女把便当放在桌上，气呼呼地手扠着腰。
“你也太不公平待遇了，你不可以因为我们家是三年前才搬进来的就这样无视我。”
莫齐阅拉过便当，打开铁盒盖子，双层便当，底下是饭，有一颗卤蛋一片肉排还有一颗贡丸，上面一盘是两三样青菜。
“谢谢。”
少女把湿答答的伞放在大门旁，摩挲着因雨水而发白发皱的双手。
“这里真的好冷好冷，我还是比较喜欢原本的家。”
说着她从自己便当袋里也拿出一个便当盒。
莫齐阅对她投以疑问的目光。
“我爸妈下午要去载货，要我来这里写作业啦。”
莫齐阅点点头。
他对这个女孩当然有印象，三年前搬来的，爸妈是在车站那边卖水果的，本来是想买下他这间房子，不过他拒绝了，那对夫妻之后就改买在比较远一点的地方。
大概是村子内同年龄的人少，他们的女儿林恩芳就很爱来找他玩，知道了他是孤儿，吃大家的饭长大后，那对夫妻也常会让女儿带些吃的来给他。
林恩芳很爱找他，一方面是同年龄，二方面是她家在半山坡上，风一吹整个屋子没办法待人，冷得要命，她都来他家避寒。
“你不是说你家买暖气了？”
莫齐阅咬着蛋，口齿不清地说。
“咦你记得啊？”
林恩芳瞪圆了一双眼睛，像看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一样。
“嗯。”
“哦。”
看莫齐阅这么安静根本没想多说的样子，林恩芳摸摸鼻子。
“可是常开浪费电啊，家里只有我一个也开暖气太不划算了，来你家就好，你家比较温暖耶。”
莫齐阅踢了一脚放在木头椅子底下的铁盆子，里头烧着木炭。
“……”林恩芳咀嚼着圆白菜。
“耶，好酷喔，现在还有用木炭的？”
莫齐阅耸耸肩。
“你真的很像老人家耶，没有电视只有一台要坏不坏的收音机，没有沙发只有卡榫都松脱的木头椅子，现在居然还用木炭取暖？
我是不是应该惊叹一下起码你家有日光灯？”
莫齐阅没理她，吃着自己的饭。
“唉，齐阅，你为什么没有上课？”
林恩芳继续问。
莫齐阅咬了口肉排。
“喂你跟我讲嘛！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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