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务局的失联船舶名单正在电子屏上滚动。
“M.S.洄游者号,最后通讯时间:4:15”,和邮局停摆的时钟分秒不差。
台风季结束后的第30天,陆昭屿的裁纸刀在第十七个盛夏生了锈。
刀锋卡在信封封口处,今年他失约了三十天零七个小时,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却始终无法将刀推进。
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她在耳边轻声诉说。
陆昭屿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终于用力划开最后一个信封。
第365张明信片滑出时,陆昭屿好像听见潮声。
空白。
顾洄留给她的365张明信片里,唯独第365张是空白的。
没有顾洄惯用的普鲁士蓝墨水,没有他一丝不苟的邮戳日期,只有一片刺眼的、被阳光漂洗过的苍白。
她下意识抚过纸面,指尖却触到一道凸起的痕迹——像是有人用没有墨水的钢笔,在深夜反复书写又擦去的某个名字。
后来陆昭屿发现每一张明信片最下面都有一处凸起。
铅笔涂过第365张明信片时,陆昭屿的呼吸凝滞了。
本该写着“无事发生”的空白处,浮现出一行清秀的字迹:“我撒了364个谎,只有这句是真的——”信封里照片上的冰岛极光突然变色,显影出两个依偎的人影。
那个穿茶青色连衣裙的背影她太熟悉了,那是三年前刚来邮局工作的自己。
三年前·初遇雨季,顾洄第一次推开邮局玻璃门时,带进来一股咸涩的海雾。
“你好”“寄给L。”
他将明信片推过柜台,食指在收件人栏停顿了0.3秒。
陆昭屿注意到他指甲缝里藏着细碎的蓝——后来她才知道,那是波斯湾特有的荧光藻,只在夜航船的尾波里绽放。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被砂纸磨过的旧船木。
陆昭屿注意到他虎口处结着新鲜的痂。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他在上一艘货轮上,用缆绳磨出的伤口。
他剥开一颗薄荷糖,薄荷糖那清新的香气渐渐散发出来,萦绕在陆昭屿的鼻尖,她突然很想吃薄荷糖。
“国际平信需要身份证,还有,邮戳显示这张明信片是三年前的。”
陆昭屿机械地念出台词。
顾洄的睫毛颤了颤。
这个瞬间被陆昭屿精准捕获——她在邮局工作三年,见过太多撒谎的人:拖欠账单的渔民、伪造签名的学生、用假名寄情书的有妇之夫。
他们的瞳孔总会在这个步骤轻微收缩。
她眯起眼——海岛邮局有条铁律:过期明信片不得投递“先生,这是规定,你也可以去问邮局的其他工作人员。”
她敲了敲玻璃柜台下的规定告示,“超过邮寄期限的明信片还需要补缴滞纳金。”
顾洄的喉结动了动。
他显然不知道这条规矩。
“不用了,我……补缴。”
顾洄的声音略微有些低沉,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地从钱包里抽出一沓纸币和身份证。
那沓纸币看起来有些破旧,显然己经被使用过多次了。
在陆昭屿低头盖邮戳时,男人突然伸手拂过她耳畔。
“头发沾到墨水了。”
他摊开掌心,一缕茶褐色的发丝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
此刻她才明白,那根本不是偶然。
顾洄离开时,雨突然停了。
阳光穿透云层。
忽然,她的视线落在了柜台上。
不知何时,柜台上多了几颗薄荷糖,它们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是被遗忘的宝藏。
陆昭屿走近柜台,仔细端详着这几颗薄荷糖。
糖纸是银色的铝锡纸,在潮湿的空气中微微泛着冷光,就像被冲上岸的深海鳞片一样,散发着神秘而诱人的气息。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轻捏起其中一颗薄荷糖。
糖纸在他的指尖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仿佛是在诉说着什么秘密。
陆昭屿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一股清新的薄荷香气扑鼻而来。
她把糖纸展开,却惊讶地发现糖纸的内侧竟然刻着一串数字:E119°23’N25°17’。
后来她知道这是他去过的地方的坐标。
陆昭屿望向窗外,货轮正在起航。
第一张明信片·挪威卑尔根收件人:L邮戳:海岛邮局,2015年1月“今日无事发生,西西里的落日像融化的铜,海浪把渔船推得摇摇晃晃——洄。”
照片:黄昏的海岸线,一艘旧渔船搁浅在沙滩上。
(凸起处)“Day1:这是我第一次尝试用明信片记录。
走进邮局前,我盯着挂在门前的贝壳风铃看了很久,海风吹过,它们发出的声音很好听,我第一次遇见你,是看见你站在邮局的柜台前,认真地整理着一叠邮票,时不时会把碎发别到耳后。
若下次还能相遇,如果你愿意,或许我能给你讲讲西西里的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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