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娃第一次听说山神睁眼的故事,是在七岁那年的惊蛰。
春雷滚过落霞山尖时,他正蹲在祠堂的青砖地上,用草梗逗弄着从瓦缝漏下的光斑。
瞎眼阿婆佝偻的脊背几乎要贴到香案,松枝在砖石上划出的纹路泛着淡淡的焦痕,像是被看不见的火焰炙烤过。
"那年也是这般时节..."阿婆的嗓音混着檐角铁马的叮当声,在空旷的祠堂里织成一张陈旧的网,"山神眸子里的火把云彩都烧红了,老君潭的水整整沸了三天三夜。
"七岁的孩童尚不懂得敬畏,林三娃的注意力全在供桌下的蚂蚁列队。
这些黑色的小东西正扛着糕饼碎屑,沿着山神像木雕的虎爪蜿蜒而上。
忽然一滴香灰坠入蚁群,小东西们顿时乱了阵脚。
三娃抬头望去,斑驳的彩漆神像在烟雾中忽明忽暗,鹿角间垂下的蛛网沾着香灰,倒像是落了满头霜雪。
祠堂外的老槐树簌簌抖着新芽,雨水顺着瓦当滴成珠帘。
三娃的布鞋早被水洼浸透,脚趾在湿漉漉的鞋底蜷缩着。
阿娘提着竹篮跨进门槛时,正瞧见儿子趴在香案底下,鼻尖沾着香灰冲她傻笑。
"又在胡闹!
"妇人将装满紫苏的竹篮搁在蒲团旁,青布裙摆扫过青砖上的焦痕,"去给王猎户送艾饼,回来时顺道捎捆菖蒲。
"她从怀里掏出油纸包,新蒸的艾草香混着祠堂的沉檀味,在三娃腹中勾出一串咕噜声。
青牛村三十七户人家的炊烟在雨雾里缠成棉絮。
三娃赤脚跑过被雨水洗亮的石板路,布衣下摆惊起一串水珠。
村口的石磨盘旁,张家媳妇正抡着棒槌捶打衣物,木杵砸在粗布上的闷响惊醒了草垛里打盹的大黄狗。
那畜牲抖着沾满草屑的皮毛追上来时,三娃己经拐进了王猎户家的篱笆院。
"三娃子来得正好!
"络腮胡猎户提着刚剥皮的野兔迎出来,血腥气混着酒糟味扑面而来,"昨儿个在断龙崖下捡着个稀罕物。
"他油腻的掌心托着块巴掌大的鳞片,青黑表面浮着暗金纹路,边缘泛着蓝莹莹的光。
三娃伸手要摸,却被猎户蒲扇般的大手拍开:"仔细割着手!
前日县里货郎说,镇上铁匠愿出二钱银子收这玩意..."话音未落,西头突然传来三声短促的铜锣。
王猎户脸色骤变,野兔啪嗒掉进泥水里——这是封山锣,唯有山君巡岭时才会敲响。
雨势陡然转急。
三娃被猎户推进柴房时,瞥见远处山林腾起诡异的灰雾。
雾气中隐约传来金石相击之声,像是百十把镰刀在石壁上拖行。
柴垛缝隙透进的微光里,那块鳞片正在他掌心发烫,暗金纹路竟似活物般缓缓游动。
当夜全村人都挤在祠堂。
瞎眼阿婆的兽牙串在腕间叮当作响,她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扣住神像基座:"白罴血祭...得用白罴血祭..."里正举着火把照向供桌,众人倒抽冷气——晨间还完好的山神木雕,此刻鹿角断裂,虎爪间嵌着片带血的鳞甲。
三娃缩在阿娘怀里,盯着供桌下的蚂蚁重新列队。
这次它们扛的不再是糕饼碎屑,而是一粒粒暗红的结晶,在火光下像极了凝固的血珠。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