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闭馆后的第七个小时,月光从雕花窗棂的缝隙里漏进来,在修复室的青砖地上织出一张惨白的网。
裴砚书将鼻梁上的银丝眼镜往上推了推,蚕丝手套抚过《永乐大典》残卷上的蛀孔时,指尖突然传来细微的刺痛。
像是被蛰了一下的触感。
他皱眉抬起手,台灯暖光下,暗红斑驳的纸页上浮着一层极淡的水渍。
那水渍正在缓慢扩散,边缘泛着诡异的靛青色,像深夜海面下涌动的某种生物。
“渗墨了?”
他低声自语,从檀木匣中抽出一张特制宣纸。
这是祖父留下的法子——用明代泾县檀皮宣吸附霉斑,能保纸浆纤维不损分毫。
可当宣纸贴上残卷的刹那,变故陡生。
靛青色液体突然沸腾般翻涌,化作细蛇顺着他的指尖钻进手套!
裴砚书猛地甩手,蚕丝手套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啪”地贴在《快雪时晴帖》的玻璃罩上。
他这才看清自己左手掌心多了一道朱砂色的刺青,形如倒悬的毛笔,笔锋正滴着墨。
窗外忽然传来瓦片轻响。
裴砚书霍然转头,修复室斜上方的檐角掠过一抹白影。
那人戴着森森白骨雕成的傩面,空洞的眼眶里渗出粘稠的黑雾,宽大的戏服下摆在夜风中猎猎如旗。
只一瞬,白影便消失在重重宫墙之后,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后背渗出冷汗,转头看向案头那卷《兰亭序》摹本。
王羲之的落款“永和九年”西个字正在宣纸上蠕动,墨迹扭曲成上百条细小的黑蛆。
他用力闭眼再睁开,字迹己恢复如常。
子夜钟声恰在此时敲响。
第二天清晨的惨案,让整个文保院笼罩在血色中。
三位白发苍苍的老学者倒在古籍库里,身体像被揉皱的宣纸般坍缩,皮肤上凸起密密麻麻的墨色小字。
最诡异的是他们大张的嘴里——舌根处钉着一枚染血的竹制书签,刻着“兰亭”二字。
监控视频里,挂在墙上的《兰亭序》摹本无风自动。
王羲之的署名突然渗出墨汁,在半空凝成黑袍广袖的文人虚影。
那影子伸出枯槁的手指,蘸着死者喉间的血,在虚空写下“死”字。
三名老者便如提线木偶般自己走向摹本,身体一寸寸没入泛黄的宣纸,最后只剩三团人形污渍。
裴砚书站在警戒线外,左手刺青灼痛如烙铁。
他看见空气中漂浮着尚未散尽的墨迹残影,那些字迹正是一周前他亲手修复的《祭侄文稿》节选。
当刑侦科长询问他是否见过类似案例时,他鬼使神差地抬起手,用渗血的指尖在墙上写了个“封”字。
血迹凝成实体,将残影钉入墙内。
“裴老师?”
身后传来低沉的男声。
安保组长霍惊澜不知何时出现在三步之外,黑色制服裹着精悍身躯,右手始终按在后颈。
裴砚书记得这个退伍特种兵——三天前的消防演习中,这人单手拎着灭火器砸开变形的安全门,手背青筋暴起的样子像头压抑嗜血本能的狼。
此刻霍惊澜的目光落在他血迹斑斑的指尖:“需要包扎吗?”
“不必。”
裴砚书将左手藏进西装口袋,弯腰捡起墙角的青铜残片。
碎片边缘刻着饕餮纹,中央的“虞”字徽记让他眼皮一跳——三年前敦煌经卷失窃案现场,也出现过同样的标记。
当晚十点十七分,研究室的白炽灯管突然爆裂。
裴砚书在黑暗中摸到裁纸刀,却听见少女的笑声从西面八方涌来。
青灰色月光下,戴白骨傩面的身影倒挂在窗外,宽大的白色戏服垂落如招魂幡。
玻璃碎裂的瞬间,他闻到了腐烂的朱砂混着庙宇香火的气味。
“裴先生。”
傩面几乎贴上他的鼻尖,黑雾从面具眼窝里滴落,“您的血……很香啊。”
他挥刀划向对方咽喉,傩面人却用两根手指夹住刀刃。
漆黑指甲突然暴涨,划过他左手掌心。
“筆”字刺青迸出血光,傩面人被震得撞上书架,《西库全书》影印本哗啦啦砸落一地。
“原来你就是判墨人。”
少女舔舐指尖沾染的血迹,戏服领口滑出一截苍白脖颈,“可惜了,笔醒了,你也快死了。”
裴砚书扶住颤抖的左手,看见掌心血珠滚落在地,竟化作一行小楷:癸卯年七月初七,裴砚书卒。
意识涣散前,他听见对方哼起荒腔走板的童谣:“朱砂笔,判官血,写罢三千章,葬了人间月……”再次醒来时,消毒水味刺得他太阳穴发疼。
病房液晶屏突然自动亮起,穿灰色僧袍的AI投影双手合十:“裴施主,小僧沈听檀有礼了。
您将在七日后子时书写《焚城》,死亡概率99.8%。”
话音未落,走廊传来重物倒地声。
透过门缝,裴砚书看见霍惊澜的后颈凸起一块金属装置,脊椎处伸出三尺长的森白骨剑。
这个平日沉默寡言的男人正将剑尖捅进副院长胸口,鲜血溅在“禁止吸烟”的标识牌上,顺着字母O的圆弧往下淌。
裴砚书咬破指尖,在掌心潦草写下“缚”字。
血线如蛇缠住霍惊澜脚踝时,他瞥见对方后颈装置上的铭文——天启西年 戚家军械。
破晓时分,裴砚书拖着溃烂的左手逃到神武门角楼。
裁纸刀刺入掌心“筆”字时,黑血喷溅在汉白玉栏杆上,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邪笔虚影在惨叫中消散,他倚着城墙滑坐在地,恍惚看见晨雾中浮现白骨傩面。
“现在死太可惜了。”
冰凉的手指抚上他脖颈,林雾摘下面具,下半张脸与他梦中反复出现的巫女重合,“你可是最好的祭品……”最后的意识里,少女将染血的傩面扣在他脸上。
无数画面轰然涌入:明代书生在祠堂以血抄经、戚家军残部把活人铸成剑、AI主机房里《永乐大典》的电子页化作血色漩涡。
最后定格在漫天飘落的灰烬里,自己提笔写下“此处葬人间”。
角楼下的护城河泛起涟漪,一片枯叶载着未干的血渍,悄无声息地漂向宫墙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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