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垂死的巨鲸缓缓沉入地平线,天台边缘的少年仿佛悬停在世界尽头。
风从钢铁森林的缝隙中呼啸而过,掀起他褪色的校服下摆,宛如折断的蝶翼。
这座城市正在燃烧千万盏人造星辰,可那些暖橘色的光晕却在他脚下织成冰冷的蛛网,没有一盏灯是为迷途者点亮的。
遥远街巷的喧嚣被三十层楼的高度稀释成模糊的嗡鸣,像无数细小的银针扎进耳膜。
他凝视着那些在玻璃幕墙间折射的霓虹,忽然想起生物课上观察的变形虫,那些斑斓光斑正如显微镜下的单细胞生物,正在贪婪地吞噬着每寸夜色。
右手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颧骨处的淤青,劣质创可贴边缘己经翻卷。
这个动作让少年猛地弓起脊背,像是被无形重锤击中。
十西岁的骨骼尚未舒展成挺拔的白杨,此刻却在风中弯折成脆弱的问号。
积蓄整日的咸涩液体终于突破眼眶,在水泥地上砸出细小的深色斑点。
抬起手用力揉了揉自己发红的眼角,随着他粗暴的动作触及到了伤口,这位刚上初中的孩子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
晶莹的泪珠不断从眼角滑出,他用手背擦了又擦却还是没法止住自己的哭泣。
最终他放弃了擦拭,任由眼泪流下。
独自一人将手攥成拳头,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他就这么眺望着黑夜中闪耀的繁星。
拥有明月,繁星的夜空此时并不暗淡,而天边划过的耀眼流星吸引了路明非的注意。
对着它许愿真的能成真吗?
脸颊上带着两道泪痕,路明非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对着那颗独自落下的流星默默许愿。
“咳咳。”
天穹深处突然绽开一道翡翠色裂隙。
燃烧的彗星撕裂云层,裹挟着青铜古钟般的轰鸣砸向天台。
少年下意识抬手遮挡,指缝间窥见的却不是流星,而是个人。
从扭曲变形的热水器凹槽中站起身的男人,那人站起身,不断咳嗽的人。
看上去年龄不大,一头黑发刘海过眉,长得虽然并不能惊艳他人一生,却也还算耐看。
“这给我干哪来了,到底是不是老子的原世界。”
男人骂骂咧咧的拍打着自己身上的灰尘,眺望西周的他看见路明非愣愣的看着自己,开口说道。
“小子!
告诉我,这里是哪里?”
听见呆呆的路明非报出地名,没法和记忆中任何一个地方对上的名字让男人皱起眉头,继续骂道。
“我就知道,那群傻逼就没一个靠谱的。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路,路明非。”
听到男人的话,路明非觉得这人感觉不像什么好人,缩了缩脑袋结结巴巴的回应。
“路明非?”
被埋上泥土的记忆在听到这个名字后似乎松动了些,看着这个佝偻着身子,眼泪鼻涕弄得满脸都是的少年。
他咧起嘴巴,牙龈都因为嘴唇夸张的弧度暴露在空气中。
“老子叫宿晖,住宿的宿,朝晖的晖。”
“有意思。
“男人忽然咧开嘴角,犬齿在月光下泛着冷芒。
他掏出口袋里皱巴巴的便利店纸巾,抛出的抛物线精准落入少年颤抖的掌心。
“擦干净,男人的眼泪可比钻石值钱。
“听见他那嫌弃的话,一股无名之火从心底跳起,抬头的路明非下意识想和宿晖争辩却又想起今天发生的事,便重新低下自己的头颅。
“不知道该说你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刚好看见我掉下来。”
惊鸿一瞥中看见眼睛中藏着狮子的少年,宿晖讥笑一声最终却还是没有对这个低着头的孩子动手,只是默默消失在空中。
路明非吹着天台的冷风,在他低头时那人己经消失不见,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睛,可热水器上的人型凹槽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梦。
“路明非!
你到底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声波如同青铜古钟的震颤穿透层层门板,少年在混沌中看见血色月光下盘旋的巨龙突然碎裂成千万片镜面。
他猛地从被褥里弹起,冷汗浸透的棉质睡衣紧贴着后背尚未愈合的鞭状伤痕,那是几天前混战中被拖把木柄抽出的印记。
等到路明非换好衣服后木讷的走出卧室,此时路谷城己经端着热茶美滋滋的坐在餐桌上看着报纸,路鸣泽则是趴在桌子上手脚飞快的扒着盘子里的食物。
路明非刚刚坐下,围着围裙的婶婶就端着盘子从厨房走了出来。
看着神情萎靡的侄子,她冷哼一声来到路明非身边。
而随着婶婶的靠近,路明非下意识缩了缩头,等到对方将盘子扔下才默默拿起筷子。
因为昨天的事路明非整个人都很沉默,路谷城则将整张脸都埋在报纸下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婶婶依旧和往常一样无视了路明非只是叮嘱着路鸣泽吃慢点,别噎着了。
没多久,路明非便一言不发的放下筷子。
玄关处的穿衣镜映出少年支离破碎的轮廓,书包肩带摩擦着锁骨处的擦伤。
房门闭合的声音响起,路谷城便将脸从报纸的束缚下解放,他的声音有些吞吞吐吐。
“昨天那事毕竟是别人侮辱了明非的父母,我们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过分?
哪里过分了!
不管别人怎么说,他都把人打进医院了,还得了!”
婶婶拿着筷子的手砸在桌子上,沉闷的声音让狼吞虎咽的路鸣泽动作放缓。
“小小年纪就敢这么做,长大了还得了!
况且那人为什么不说别人,只说他?”
随着作为一家之主的婶婶声音将整件事情定调,路谷城只能默默继续低头看起报纸。
“一个巴掌拍不响!
他没错,事就不会找上他。”
晨雾如苍白巨蟒缠绕着居民楼,路明非奔跑时带起的风掀起制服下摆。
没错,哪怕此时的他脸上、身上都还带着昨天打架留下的伤,婶婶依旧没有给老师请假。
甚至因为今天比往常起的更晚,他还要带伤跑去学校。
保安室窗口探出的半截烟头明明灭灭,在伸缩门轨道即将咬合的刹那,少年侧身挤进缝隙的姿势像极了《怪物猎人》里翻滚躲避龙息的猎手。
没来得及将额头的汗水擦去,路明非脚步不停的赶在老师前进了教室。
教室骤然寂静的瞬间,三十七张课桌同时发出木纹开裂的呻吟。
路明非嗅到空气中漂浮的硫磺气息,那是人类幼体释放的敌意分子在鼻腔黏膜上结晶。
无视掉班上同学们的窃窃私语,路明非坐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后便趴了窝。
丝毫没有发现,平日里在他来后便会贴过来的同桌,在他进来后默默将自己的凳子往外挪了挪。
历史教师踏着预备铃的尾音走进来,粉笔灰像骨瓷研磨的齑粉簌簌落在讲台。
习惯的扫了一遍教室,发现有一个空位,皱眉问道。
“胡天玑今天怎么没来?”
“老师,昨天他和路明非打架,进了医院。”
班长的声音让这位任课老师将注意力投向趴在桌子上的路明非,看着这个往日里活泼,喜欢讲烂白话的小子此时一言不发。
惋惜的表情一闪而过,作为一个历史老师他其实挺喜欢这个孩子。
可能是因为父母是考古学家,作为儿子的路明非在自己讲课时也能积极互动,这让他的任课也轻松了不少。
轻咳打断了教室的窃窃私语,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快速书写。
“没来就没来,我们上课了。”
窗外梧桐树上,两只灰雀正在啄食残存的金黄叶片,路明非用圆珠笔在课桌裂缝处反复描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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