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子时的雨丝像淬了银的绣线,将青梧巷织进朦胧的雾气里。
林修明第三次低头确认手机定位——导航上本该是27号门牌的位置,此刻却立着一堵爬满枯藤的青砖墙。
"叮——"青铜铃铛的颤音刺破雨幕。
他猛然回头,檐角不知何时悬起一盏梨花纹灯笼,在风中摇晃着,昏黄的光影里浮出"忘川阁"三个瘦金体小字。
门楣上那串青铜铃缀着五瓣铜梨花,最末一朵花瓣缺了一道细小的裂痕。
"林先生,寅时三刻的雨最蚀骨。
"素白旗袍的剪影倚在门边,云织指尖绕着一缕青烟,像是刚从香炉里捻出的魂。
林修明这才惊觉手中木牌发烫——那滴昨夜按在梨花纹凹槽里的血,此刻正顺着木纹脉络游走,最终在"契"字最后一笔凝成血珠,滴落在门槛上。
"进来吧。
"她侧身让开一条缝,"你的东西,己经等很久了。
"---贰忘川阁内,博古架上错落摆着些器物:一只青瓷胆瓶里斜插三支线香,烟丝袅袅,在空气中勾勒出模糊的人形;铜镜蒙着红绸,镜框边缘渗着暗褐色的锈迹;角落里立着一尊人高的唐三彩马俑,马眼空洞,却像是活物般随着他的脚步转动。
林修明的目光扫过正中那方黑檀木盒时,后颈突然泛起细密的刺痛——盒中正是他带来的北宋影青瓷枕。
"枕底沁血纹,声若婴孩啼。
"云织用银镊夹起一片青瓷残片,在烛光下细细端详,"林先生当真要毁了这价值连城的古物?
"冷汗顺着林修明的脊梁滑落。
自打从古玩市场收了这瓷枕,每夜子时枕芯都会渗出人声。
起初是模糊的呜咽,七日前竟能听清字句——那声音分明在喊他的道名"玄明"。
"此物凶得很!
"他猛地掀开盒盖,瓷枕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白,"前日请龙虎山的道长看过,说里头镇着……"话音戛然而止,瓷枕镂空的缠枝纹里渗出暗红血珠,沿着枕面蜿蜒而下,像是活物的血管。
云织腕间青铜铃突然急响,五枚铜梨花在空中撞出清越之音。
她将残片贴近瓷枕缺口,裂纹竟如活物般蠕动咬合。
林修明惊恐地发现,那些缠枝牡丹的纹路正在扭曲,渐渐勾勒出一张人脸——"这是……我师弟玄清的脸!
"---叁三年前邙山的那场暴雨在回忆里倾盆而下。
林修明记得自己握着洛阳铲,铲头沾着玄清掌心的血。
北宋贵族墓的穹顶在闪电中轰然坍塌时,他抢过装着秘色瓷的背包,把哀嚎的师弟永远留在了地宫深处。
"你拿活人祭了镇墓兽。
"云织的声音像浸过冰水,指尖划过瓷枕表面。
那些血珠突然沸腾,在枕面聚成个盘腿打坐的道人轮廓,眉眼清晰可辨,正是玄清死前的模样。
林修明倒退两步撞翻博古架,一尊唐三彩马俑摔得粉碎。
瓷枕里传出熟悉的诵经声,正是玄清超度亡魂时念的《太上救苦经》。
更可怕的是,他右腕内侧浮现出与瓷枕相同的血纹,像是被什么东西烙进了皮肉。
"此物唤作回魂瓷,烧制时掺了枉死者的骨灰。
"云织掀开瓷枕底部,暗红篆文在月光下蠕动如蛆,"每道血纹都是怨灵记下的债。
"青铜铃突然发出裂帛之音,林修明看到云织皓腕上新增的裂纹正在吞噬之前的纹路。
她取来一柄乌木戒尺,尺身刻满梵文:"林先生可知代价?
""只要能解决这邪物,什么代价我都认!
"云织唇角微扬,戒尺第三次击打瓷枕——整间屋子突然灌满婴孩的哭声。
---肆镂空纹路里钻出缕缕黑发,缠住林修明的脖颈。
他疯狂撕扯着发丝,却摸到发根处粘连的头皮碎骨。
"玄明师兄……"瓷枕里传出玄清的声音,带着地底浸淫三年的湿冷,"你说墓道东南角留了生门……"云织的戒尺点在瓷枕天目穴,乌木突然迸出金光。
那些发丝瞬间焦黑蜷曲,林修明咳着血沫瘫倒在地。
他看见戒尺上的梵文化作金线,将瓷枕层层捆缚,血纹却仍在蔓延,像是要爬满整个房间。
"代价是你的味觉。
"云织将染血的契约推到他面前,"签了这契,今夜之后,你再尝不出人间百味。
"林修明颤抖着按下血指印的刹那,瓷枕轰然炸裂。
无数骨灰从裂缝中喷涌而出,在空中凝成玄清的道袍。
更骇人的是,那些灰烬里混着三年前他亲手埋进墓土的铜钱——正是他留给师弟的"买路钱"。
---伍寅时的梆子声传来时,林修明跌坐在忘川阁外的青石板上。
他疯狂舔舐着手背,却尝不到半点血腥味。
怀里的瓷枕碎片突然发烫,映出云织站在二楼轩窗边的侧影。
她正将一枚铜钱系在青铜铃上——正是当年他留给玄清的买命钱。
夜风掀起云织的旗袍下摆,林修明瞥见她脚踝处缠绕的锁链,链环上刻着与瓷枕底部相同的篆文。
雨幕深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寅时三更,阴阳两隔——"那声音突然变调,化作玄清凄厉的哀嚎:"师兄!
东南角的生门是死路啊!
"林修明发疯似的抠挖右手腕,那片血纹己深入肌理。
更可怕的是,所有被他触碰过的青石板,都浮现出带血手印的婴孩轮廓。
他这才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玄清被埋时,手里还攥着从墓主棺椁摸出的陪葬童镯……---陆阁楼上的云织将铜钱投入香炉,青烟里浮现出北宋年间的窑场。
她看着窑工把哭嚎的童男童女推入炉膛,骨灰混着釉料浇在瓷胎上——那些瓷器底部,都刻着她的生辰八字。
腕间青铜铃又多道裂纹,这次裂痕首接贯穿五枚铜梨花。
炉中火焰突然暴涨,映出墙上悬挂的九百九十八盏琉璃灯。
每盏灯芯都是粒骨珠,此刻正随着新收的魂魄剧烈震颤。
"快了。
"云织抚过瓷枕碎片上的血纹,那些纹路突然游向她的指尖,"待到第一千盏魂灯亮起……"窗外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接着是野狗撕扯肉块的吞咽声。
她不必看也知道,林修明的尸体正躺在巷口的槐树下,腕间血纹开出一簇鬼面牡丹——就像当年那些被烧制成瓷器的孩子,皮肤在高温下绽开的花。
炉中青瓷渐渐冷却,釉面浮现出新的纹路。
这次是座巍峨古墓的星图,墓门位置赫然刻着云织的名字。
青铜铃无风自动,檐角灯笼突然熄灭,整条青梧巷陷入死寂。
唯有忘川阁的梨木门槛上,一滴未干的血迹正在蠕动,渐渐凝成"崇宁三年"的字样——那是云织被炼成魂侍的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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