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凉风村三组。
天色暗沉,乌云如墨般翻涌,细密的雨丝织成了一张朦胧的网,将整个乡村笼罩其中。
泥泞的小路上,少女因为跑得太过着急,一脚踩进泥坑,摔得半边衣裳和裤腿上沾满了泥浆。
她丝毫顾不上这些,爬起来继续朝着山脚下跑去,看到背着背篓的姐姐,气息还未喘匀,便焦急大喊:“姐,妈······妈肚子疼,要生了。”
“什么?
小兰,你来背背篓,我先回去。”
周颖闻言,连忙放下背篓,甚至来不及关心妹妹身上的泥浆,转身就朝着家的方向跑。
一路上,她匆匆掠过的好些房屋外墙上,涂写着醒目的标语:“一胎上环,二胎结扎”“该扎不扎,财产抵押”。
这些红色的大字在灰暗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刺眼。
周颖跑得太过急切,刚到院门口,脚下一滑整个人踉跄着向前扑去,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顾不上膝盖处的疼痛,她将双手上的泥浆擦拭在裤腿上,迅速爬起来朝院子里跑去。
母亲近几年精神状态越发差,就连家里人都不认识了。
周颖满心担忧,生怕母亲生孩子时发生意外。
卧室狭小逼仄,弥漫着一股陈旧而压抑的气息。
周颖刚踏进房门,入眼便是母亲瘫在床上,双眼空洞无神地望着房梁。
而她的胯下,一个浑身青紫的婴儿一动不动地趴在被褥上。
周颖吓得面色苍白如纸,心脏猛地一缩,她颤抖着双手上前将婴儿翻了个面,伸出食指放在了孩子的鼻子下。
指尖感受不到一丝气息,她的手瞬间僵住,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声音发着颤:“死······死了?”
听到女儿熟悉的声音,菜花原本涣散的眼神渐渐有了光彩,混沌的头脑也越发清明。
她循着声音看向周颖。
“小颖、我的小颖。”
菜花嘴唇干裂,声音细弱沙哑。
她瘦骨嶙峋的手指紧紧攥着床单,面上无一丝血色。
“妈,我在……”周颖双腿发软,跪着挪到了床头位置,伸手握住了菜花的手,声音哽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看着女儿昳丽的脸庞,菜花眼中的眷恋与不舍如潮水般翻涌,眼眶渐渐变得湿润,有瞬间的晃神,好似看到了令她日思夜想的人。
就在此时,院子里响起一阵嘈杂声。
周颖回头看了一眼,心瞬间就提了起来,计生办的人来了。
得了三女儿消息,匆匆赶回来的周大根恰好也看到了刚走进院子的三人。
瞥见菜花的房门打开着,里面也没动静,估计孩子还没生下来,为了拖延时间他放下锄头就跑进了院子,拦住了三人。
“王主任,你怎么来了啊!”
周大根含着胸,脸上堆起讨好的笑。
“周大根,我们得到村民的通知,菜花在生孩子,上门自然是为了收社会抚养费的。”
王春梅没有拐弯抹角,首接说明来意。
这事也只能怪周大根倒霉,计划生育是去年九月份才开始实施,现在正是抓的最严的时候,菜花好巧不巧就赶上了这节骨眼上。
周大根心里跟明镜似的,但家里都穷的快揭不开锅了,他拿什么给?
在他看来孩子是自己生的,往后的吃喝拉撒也全靠自己掏钱拉扯,凭什么就得交这社会抚养费?
周大根就是典型的窝里横,到了外面却是个软蛋。
心里再是不服气,但他依旧呲牙陪着笑:“王主任,你就宽限几日,等我筹齐了钱再给你送来。”
周家穷的叮当响,就算再给他一年时间也凑不上这三百块钱。
“周大根,你也是个硬骨头,去年提前在村子里宣传了超生违反政策,还偏要顶风作案。
今天这社会抚养费,你必须得交!
要是拿不出钱,就拿你家那两头猪抵账!”
王春梅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领导人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王春梅最是看不上周大根这种重男轻女、愚昧顽固的人。
王春梅的话刚落,身后的两名青年就朝着厨房门口走去。
乡下的猪圈一般都建在厨房的里间,这样也好喂猪食,还可以上厕所。
周大根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仅有的财产被人夺走?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个箭步冲上前,张开双臂试图阻拦三人。
“这可不行,我家可就靠着那两头猪生活,你们就宽限我几日吧!”
周大根急的满头大汗,双手不停拉扯着。
听到院子里吵闹的声音,菜花脑海中如放映机般,走马观花地闪现出这近二十年来所遭受的种种屈辱。
下身的热流一股接着一股,她握着女儿的手力道不由加大。
“小颖,妈妈枕头心里藏着一块玉佩,记住,千万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老二和周大根。”
菜花的声音沙哑无力,眼角一滴泪顺着凹陷的脸颊,滴落在泛黄的枕头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周颖心下慌乱,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突然交代这事,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妈,你别说话了,我去请医生。”
周颖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鼻尖一酸,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哽咽。
说着,她便想要起身往外跑,可手腕却被母亲用尽全力死死攥住。
“别去了,嘶······”菜花只觉小腹处一阵一阵如刀绞般的剧痛袭来,大脑也开始变得昏昏沉沉,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
她用力咬着下唇,试图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见母亲嘴唇都被咬出血迹,周颖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滚落,滴落在床单上。
“妈,你别这样······”菜花的面色愈发苍白,嘴唇也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她颤抖着双唇,艰难地说道:“小颖,你一定要走出这个村子,去……去川省都市。
记住,妈妈真正的名字叫陈娇,去找……”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计生办的三人就闯了进来,周大根也满脸无奈地跟在后面。
计生办的人本想去猪圈牵两头猪,谁知厨房门被锁上了,索性来了生孩子的屋子。
菜花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到周大根,原本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下身的血越流越多,她明显察觉到生命在快速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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