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之中,沈怀远端坐龙榻,面容苍白望着身旁的褚修辙,轻声问道:“朕要是死了,你怎么办?”
“奴才陪着陛下。”
“修辙,”沈怀远道,“朕不要你陪。”
褚修辙的手紧紧握住沈怀远的手,仿佛轻一点便永远会失去眼前的人。
沈怀远轻轻抚上褚修辙的脸庞,他的目光痴痴地凝视着褚修辙,仿佛要将他的轮廓深深刻进灵魂深处。
若有下辈子,一定要一眼便认出他,绝不能再让他如这辈子这般,受尽世间苦难。
许久,沈怀远微微皱眉,轻咳道:“朕要你好好活着。”
褚修辙眼眶泛红,声音忍不住哽咽:“陛下,修辙和您一起好好活着。”
沈怀远先是摇了摇头,又笑了笑说好。
褚修辙静静地抱着他的陛下。
沈怀远似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缓缓道:“朕死后,一定照顾好自己。”
褚修辙张了张嘴,想要回应些什么,可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时光仿若凝固,窗外的月光透着彻骨的寒凉。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褚修辙记得这句诗。
曾经沈怀远对着窗台,轻轻吟诵,那时皎皎明月就那么挂在枝头。
他还在想,这么年轻有为的君主,怎么会吟出如此悲凉的诗文。
“修辙……”沈怀远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呼唤着他的名字。
“陛下,奴才在。”
褚修辙连忙回应,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又加重几分。
沈怀远感受到那紧握的手传来的温度,感到一丝心安。
“朕己经安排好了后事,却放心不下你。”
“陛下,奴才会好好的……”褚修辙眼眶中的泪水打着转,却不愿沈怀远看出来。
但是这样的掩饰,又怎么能瞒得过他的陛下。
沈怀远用那己然没什么力气的手,轻轻为他拭去眼角的泪。
褚修辙抚上他的手,“陛下,奴才愿用一生陪您。”
沈怀远嘴角浮过一丝笑意,轻声说道,好好活着。
崇昭二十一年,帝崩,享年三十有二。
同年其弟沈绥宁于太庙行祭告大礼,昭告继承大统,改元庆安。
……“先皇让朕妥善安置你,不知你有何意愿?”
沈绥宁看着褚修辙,他对眼前的人没有什么好感,也理解不了皇兄为何会对一个宦官情有独钟。
“奴才跟随先帝多年,如今,便随先帝去吧。”
沈绥宁凝视着褚修辙,问道:“你可愿为先帝守陵?”
褚修辙笑了笑,好看的眉眼中透着的是无限缱绻眷恋。
“奴才死后,还望陛下能将奴才葬在先帝皇陵脚下……”沈绥宁心下一惊。
“罢了,难得你如此忠心,朕就依你了。”
“谢陛下。”
……褚修辙一丈白绫终,风云半生,他永远停留在了三十五岁。
“楼阁巍巍烟霭里,飞禽掠影惊鸿。
繁华皆过眼,唯剩此情融。
枯枝摇曳挂红妆,庭前斑驳斜阳。
春风几度忆,岁月共流光。”
史书寥寥几笔,对褚修辙并未有过多的记载。
为褚修辙写诗的,或许只有谢知微了。
他们不算特别熟络,但是关系尚好。
谢知微任正五品翰林院侍读,这么久了也没有升职。
先皇帝沈怀远曾经用古人的诗句评价谢知微——性如白玉,文似朱弦。
其实这句话的全句是:性如白玉烧犹冷,文似朱弦叩愈深。
谢知微说这不像他,他没有这么清高,这是褚修辙。
……沈绥宁把隆国治理的很好,或者用那些臣子奉承的话来说——河清海晏,时和岁丰,万国笙歌醉太平,倚天楼殿月分明。
谢知微当然不会去先帝沈怀远的墓前,他不够格,不过他倒是常常去祭奠褚修辙,他常说褚修辙是他“半个”好友。
沈绥宁和他皇兄沈怀远的关系还算不错,不然沈怀远临死之前也不会把皇位传给这个弟弟。
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沈绥宁答应沈怀远会好好安置褚修辙。
即使褚修辙还是随他去了。
很平常的一天,谢知微辞了职务,把都城瑞都的小院卖了,这一大笔钱刚好够在临邑安置下来。
以他做官所得的俸禄肯定远远不够,如果没有之前褚修辙给他的钱在瑞都安家,谢知微现在根本没有地方住。
毕竟他这个人和官场上那些趋炎附势的人完全不一样,说好听一点是不随流俗,说不好听一点就是混吃等死,过得几日算几日。
但是令谢知微惊讶的是,他辞官之时,沈绥宁召见了他。
……“你和那个宦官是好友吗?”
沈绥宁说话的气场让谢知微打了一个寒颤。
“算是。”
谢知微没有抬眼看他,只是恭敬行礼。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
沈绥宁问他。
“谢某为人孤僻,在都城尚无交好之人,”谢知微抬眼看了一下沈绥宁,“但是草民和修辙还算有些交情。”
“看来你是个重情义的,”沈绥宁笑了笑,“有些交情尚且让你这么牵挂,若是挚友,定会全心全意吧。”
“陛下过誉,”谢知微行礼,“草民一向如此,己然成了习惯……”沈绥宁没有说什么。
谢知微纳闷他和这位陛下没有什么交集,甚至和沈怀远也不算什么熟悉,怎么沈绥宁突然问起这些话。
莫非是害怕自己和褚修辙私交过甚,辞官后在民间乱讲话吗?
“人各有志,朕不强求。”
谢知微心说自己的官职也算是个可有可无的,他怎么用得上“强求”二字。
果然这些皇帝说话,总喜欢多用一些词汇,显得比较有水平。
“朕给你的忠告,慎言。”
谢知微突然想起自己写的诗词,沈绥宁一定是害怕他乱写先帝和宦官的事,所以这才召见了他。
想到这里,他觉得后背发凉。
“谢某所知不过寥寥,实难成章,谢某向陛下承诺,定不乱言。”
谢知微心说我一个边缘大臣,知道的大家基本都知道,哪里谈得上秘闻呢,不过是之前感慨写了一首词罢了,犯得着再召见自己吗。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那首词一时之间竟然传遍瑞京,众人感叹文笔之时,都在猜测这写的是何人。
这些皇家秘闻,谢知微发誓自己死也不会多说一句。
这会儿看着沈绥宁的眼神,他甚至后悔自己闲着没事写诗干什么。
“退下吧。”
看样子沈绥宁也并没有放在心上,挥了挥手便让谢知微走了。
谢知微想了想,还是又去了褚修辙的墓前,毕竟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瑞都。
“修辙啊,你和我一起去临邑多好,不比在瑞都待着自在吗?”
……“铅华洗尽,珠玑不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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