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塘的清晨总带着刀刃般的寒意。
白马克希哈着白气蹬着自行车，车筐里装着阿妈刚烤好的青程饼。
转过白塔时，他习惯性捏住刹车——依古丽果然在转经筒旁拍短视频。
晨光给她镶了道金边，藏袍下摆随舞步翻飞如蝶。
白马克希注意到她今天戴了虎牙矫正器，金属丝在晨曦里闪动。
这己经是本周第三次了，自从丁真的微笑海报贴满318国道，理塘高中的女生们突然都开始在意起牙齿弧度。
"小马哥！
"依古丽突然转头，惊得他差点摔下单车。
少女举着云台小跑过来，发辫上缠着的绿松石簌簌作响，"要不要当我的摄影师？
教育局说拍宣传视频能加综合素质分呢。
"他手忙脚乱支起车架，鼻尖撞上她递来的手机。
锁屏壁纸是丁真骑马的侧影，背景音里循环播放着"甜野男孩的故乡欢迎您"。
这声音最近像经幡上的六字真言般无处不在，连学校旱厕都贴着文旅局印制的丁真同款微笑海报。
取景框里的依古丽正在调整头饰。
白马克希突然发现她的瞳孔比往日清透，像是把理塘的晴空揉碎了装进眼眶。
这让他想起上周转学生扎西顿珠在操场晕倒时，校医说他虹膜颜色浅得不正常。
"要开始了哦。
"依古丽冲镜头歪头，虎牙抵住下唇。
白马克希盯着取景器里突然放大的特写，矫正器的金属钩不知何时消失了，那颗虎牙此刻尖锐得像是能刺破晨雾。
他手一抖，画面边缘扫过转经廊外几个穿冲锋衣的男人，他们胸前挂着地质勘探局的证件，目光却黏在依古丽的侧脸上。
第一节课的粉尘在阳光里浮沉。
班主任多吉老师握着半截粉笔，在黑板上画出扭曲的等高线。
"这就是我们理塘特殊的地质构造..."话音被窗外轰鸣的无人机打断。
白马克希偏头望去，三架挂着文旅局条幅的无人机正掠过操场，洒下丁真代言的牦牛酸奶优惠券。
纸片雪般落在正在上体育课的女生们中间。
依古丽跃起接券时，藏袍腰带松开了半截。
白马克希突然发现她后颈有道淡蓝色淤痕，像雪山下蜿蜒的冰裂隙。
前排的卓玛用书挡着脸小声说："听说她叔叔在矿业公司工作，最近总往北山跑。
"下课铃惊飞了电线上的岩鸽。
白马克希收拾画板时，多吉老师破天荒塞给他一包牦牛肉干。
"下午采风课去北山写生，"藏袍袖口露出半截绷带，"尤其要画清楚新出现的石灰岩层。
"通往北山的碎石路洒满玛尼堆投影。
文旅局新装的AR设备正在空中投射藏文祝福，白马克希的帆布鞋碾过一串发光的心形符号——那是昨天网红首播留下的虚拟礼物痕迹。
转过经幡阵时，他听见依古丽的笑声从观景台传来。
二十几个游客举着云台围成半圆，中央的依古丽正在演示打酥油茶。
她手腕翻转的弧度漂亮得像是舞蹈，茶桶撞击声却带着不自然的节奏感。
当晨雾突然被风撕开时，白马克希看见她虎牙上闪过一线冰蓝，就像地质课展示过的稀有金属样本。
画板从手中滑落，炭笔滚进岩缝。
白马克希蹲下身时，突然发现碎石间渗着粘稠的蓝色液体。
他蘸了点捻开，指尖传来灼烧般的刺痛。
抬头想要叫人，却看见三个勘探队员僵立在百米外的断崖边，冲锋衣反光条在雾中明明灭灭。
无人机群突然从头顶掠过，洒下的彩带遮住了视线。
等白马克希拨开纷扬的彩纸，那几人己经消失不见，只剩山风送来若有若无的甜腥味。
他摸出手机想报警，锁屏上却自动弹出短视频推送：#理塘新星#话题下，依古丽唱歌的视频正在疯传，评论里全在惊叹"她的眼睛像雪山融泉"。
山体就在这时传来闷响。
白马克希踉跄着扶住岩壁，看见北坡新修的观光栈道像酥油饼干般碎裂。
尘雾腾起的方向，有道幽蓝的光从地缝中渗出，照亮了半山腰废弃的矿洞。
多吉老师给的牦牛肉干从口袋滑落，白马克希踉踉跄跄的捡起包装袋。
当他抬头时，注意到角落里躺着的一块锈迹斑斑的警示牌，而牌上文字末尾标注的日期是2001年——二十多年前封存的矿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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