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霞光漫过山脊时,我数到第九十九级青苔石阶。
背包侧袋的罗盘突然疯狂打转,金属轴承的摩擦声刺得耳膜生疼。
山道两侧的草窠里,每隔七步就立着块青石碑,碑面用朱砂画满螺旋纹——这是西南山区最阴毒的“锁魂桩”。
带路的王老汉突然蹲下,从竹篓抓出三把糯米撒向空中。
米粒打在脸上生疼,我眯眼躲闪时,瞥见他后颈的青色胎记竟在暮色中泛出磷火般的幽光。
“记者同志,记好三不碰。”
老汉的烟嗓混着糯米落地的簌簌声,“莫拍祠堂的灯笼,莫踩门槛的铜钱,莫看井底的水纹。”
山风卷来浓重的腐植气息,却在掠过老槐树时陡然变调。
十三盏白灯笼悬在虬结的枝桠间,灯罩上洇着暗褐色符咒,细看竟是无数个“囚”字套叠成莲花状。
最底端那盏灯笼突然无风自动,泛黄的棉纸内壁映出个模糊的人影。
我本能地举起相机,取景框里的画面却让血液瞬间凝固——灯笼里根本没有蜡烛,一团幽蓝的火焰正在人影的胸腔位置跳动。
快门声惊飞了树冠的乌鸦,老汉转身时眼白暴涨,枯枝般的手掌死死钳住我手腕。
“说了莫拍!”
他指甲缝里的纸钱灰簌簌掉落,“这是引魂灯,照过活人面,要勾三魂的!”
腕骨传来的剧痛让我踉跄后退,鞋跟撞到块凸起的树根。
腐臭的汁液从断口喷溅而出,沾在裤脚瞬间结成冰碴。
老汉突然噤声,浑浊的眼球倒映出我身后的异象:所有灯笼同时亮起青光,树皮裂隙里渗出粘稠的黑液,在苔藓上蜿蜒出符咒的纹路。
祠堂的飞檐刺破暮色时,我的冲锋衣己被冷汗浸透。
两扇脱漆的朱红木门贴着残破的黄符,门环是饕餮吞口的青铜制式,獠牙上还沾着暗红的碎屑。
门槛上横着七枚铜钱,边缘被磨得发亮,摆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左脚进。”
老汉往我手里塞了把艾草。
腐坏的木门轴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吱呀声,浓烈的陈年香灰味扑面而来。
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爆出灯花,飞溅的蜡油在香炉里凝成个人形。
正厅横梁垂下的经幡无风自动,褪色的绸布扫过后颈时,我分明感觉到有指甲划过皮肤。
藏在神龛后的暗室门楣上,钉着三把生锈的剪刀,刀尖朝外组成倒三角形。
手电光束掠过墙角木床的瞬间,床底的阴影里传出绸缎摩擦的窸窣声。
那双绣鞋是突然出现在光束里的。
猩红的缎面上,金线绣的牡丹在光照下诡异地舒展花瓣,仿佛刚浸过鲜血。
鞋帮内侧绣着生辰八字,当我看清“庚辰年七月半”的日期时,后颈胎记的位置突然灼烧般剧痛——那正是我的出生年月。
“八十年前,阿芷被选中当‘阴娘子’。”
村长幽灵般出现在身后,手中的煤油灯将他的影子投在布满抓痕的墙面上,“穿着这双浸过黑狗血的婚鞋,活着钉进槐木棺。”
床板突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从内部撞击。
我倒退时撞翻了供桌,插着筷子的生米饭泼在地上,米粒竟迅速发黑膨胀,变成无数蠕动的蛆虫。
村长手中的灯盏骤然熄灭,黑暗中有冰凉的手指抚上我的脚踝。
月光恰在此时穿透窗棂。
在满地扭曲的蛆虫堆里,那双绣花鞋的鞋尖,正笔首地指向我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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