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长安城总是格外肃杀。
沈知微跪在太极殿外的青石板上,寒气透过厚重的锦缎裙裾首往骨头缝里钻。
她垂着眼睫,目光落在三步外那片未扫净的雪痕上——那里混着几点暗红,像是谁匆匆路过时滴落的胭脂,又像是干涸的血迹。
"姑娘,再忍忍。
"身后传来青黛压得极低的声音,"膝盖下垫着的狐裘可还暖和?
"她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父亲今晨特意命人熏了这件白狐裘,说是圣上最喜洁净。
可此刻绒毛里藏的银霜炭早己冷透,就像她那个在礼部侍郎位置上战战兢兢二十年的父亲,看似光鲜,内里早被这吃人的朝堂耗尽了热气。
宫道尽头突然传来马蹄踏碎薄冰的声响。
沈知微睫毛上的霜花轻轻一颤。
玄甲少年勒马停在丹墀下时,惊飞了一群栖在宫墙上的寒鸦。
萧云湛甩开猩红披风大步走来,腰间那柄御赐的龙渊剑撞在铠甲上,当啷作响。
他在离沈知微三步远的地方突然驻足,铁靴碾过那片混着胭脂的雪痕,溅起几点泥星子。
"这就是沈家的瓷美人?
"带笑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沈知微看见玄色战靴上未干的血迹。
漠北的风沙磨粗了少年将军的嗓音,却磨不平话里的刺。
她缓缓抬头,正对上萧云湛俯身打量她的目光。
凤眼里凝着塞外最冷的星子,右颊一道新愈的伤疤从颧骨划到下颌,像要把这张俊脸劈成两半。
"臣女沈知微,见过侯爷。
"声音比落在她肩上的雪还轻,却让萧云湛眯起了眼。
长安城的贵女见了他,不是吓得发抖就是红了脸,这个沈家女倒有意思——她看他的眼神,和看殿前那对石狮子没什么两样。
"萧卿来得正好!
"殿内传来皇帝的笑声,老太监躬着腰出来引路。
沈知微正要起身,忽觉膝头一麻——跪得太久,血脉都不通了。
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攥住她胳膊。
"别在御前丢人。
"萧云湛压低声音,掌心粗粝的茧子磨得她生疼。
他几乎是拎着她跨过门槛,像拎一件不太趁手的兵器。
暖阁里银丝炭烧得正旺,沈知微闻见熟悉的龙涎香。
父亲正跪在左侧,官袍后背湿了一片。
"沈爱卿教的好女儿。
"皇帝将奏折往案上一拍,"户部那笔糊涂账,满朝文武只有她看出问题。
"萧云湛突然松开手。
沈知微不着痕迹地揉了揉胳膊,听见少年将军冷笑:"陛下是要臣娶个算盘回家?
""胡闹!
"一方砚台砸在萧云湛脚边,墨汁溅上他的铁靴,"北境十三州的粮饷,还指着沈家的商路!
"沈知微盯着地上碎裂的徽墨。
原来如此——沈家需要军权傍身,萧家需要钱粮养兵,而龙椅上这位,要的是两虎相争。
回府的马车里,青黛正往她膝上敷热毛巾。
"姑娘何必跪那么久?
明明...""噤声。
"沈知微掀开车帘。
长街两侧的积雪被往来车马碾成了污浊的泥浆,就像三年前那个雨夜,林家的退婚书就是踩着这样的泥水送进沈府的。
她忽然摸向袖袋。
那里藏着一本誊抄的密账,记录着林家这些年通过户部贪墨的证据。
指尖触到纸张边缘时,马车猛地一晃——一匹通体漆黑的战马横拦在前。
萧云湛不知何时摘了头盔,散落的发丝沾着雪粒。
他俯身敲了敲车壁,凤眼里闪着危险的光:"沈姑娘。
""侯爷有何指教?
""本侯想了想,"他突然咧嘴一笑,那道疤跟着扭曲起来,"既然要演恩爱夫妻..."铁臂一伸,竟将她整个人从马车里捞出来按在了马背上!
沈知微眼前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后背己紧贴着少年将军的胸膛。
"——总得先练练怎么不吐在我身上。
"战马嘶鸣着冲向城门,寒风裹着萧云湛的笑声灌进她耳朵。
沈知微在颠簸中死死攥住缰绳,突然觉得袖中的密账发烫。
**这桩婚事,似乎比想象中有趣。
**---大婚当夜,合卺酒在案上结了一层冰霜。
萧云湛拎着酒坛走到门口,突然回头。
他的新娘自己掀了盖头,烛火映着嫁衣上金线绣的海棠——那本该是鸳鸯的。
"书房往左第三间。
"沈知微指尖点了点方向,"明日回门,记得辰时回来演恩爱。
"少年将军眯起眼。
烛芯啪地爆了个灯花,将两人影子投在墙上,像两柄出鞘的剑。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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