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泉蒸腾的雾气里游动着萤绿光点，像是谁把星河揉碎了撒进水中。
萧无涯浸在泉中的身躯绷成一张弓，苍白的皮肤下青紫色血管突突跳动。
老妪将黑陶药罐砸碎在岸边，混着蛊虫的浆液瞬间染红半池泉水。
"忍着。
"我按住他痉挛的肩膀，指尖下的肌肉滚烫如火炭。
他忽然反手扣住我手腕，涣散的瞳孔收缩成针尖："别碰我..."尾音化作闷哼，七窍突然涌出黑血，在泉水中绽开狰狞的花。
阿依玛惊呼着要拉我后退，却被我甩开。
前世他毒发时也是这样，在议政殿掐着我的脖子问："公主现在可满意了？
"此刻他眼中翻涌的却是孩童般的恐惧，指尖深深掐进我臂弯："母亲...别烧..."血色雾气突然从泉底喷涌，在空中凝结成女子轮廓。
我呼吸停滞——那分明是柔妃娘娘！
幻象中的女子身着漠北嫁衣，额间狼神图腾正在淌血。
萧无涯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后背浮现的刺青与幻象图腾完美重合。
药泉开始沸腾。
老妪的蛇头杖重重杵地："快念你腕铃上的经文！
"银铃在高温中发出尖啸，我这才发现铃铛内壁刻着漠北梵文。
记忆如惊雷劈开混沌——儿时病重，母妃也是这样握着我的手腕轻唱安魂曲。
"南无阿羯喇..."生涩的咒文脱口而出，萧无涯突然安静下来。
他湿漉漉的额发扫过我颈侧，滚烫的呼吸里带着血腥气："明月..."我浑身剧震，前世他第一次唤我闺名，是在大婚当夜掀开喜帕时。
雾气幻象突然扭曲。
柔妃的虚像化作青烟钻进萧无涯眉心，药泉瞬间结冰。
老妪的叹息在冰面上回荡："情蛊认主，公主便是他的药引了。
"她枯槁的手指划过我掌心，三道血痕竟与萧无涯心口的伤疤如出一辙。
冰层下传来空洞的回响。
阿依玛举着火把照向泉底，赫然显现出被冰封的青铜祭坛。
十二具身披漠北铠甲的尸骸呈跪拜状，中央玉棺里躺着与柔妃容貌相同的女子，心口插着胤朝制式的狼牙箭。
"二十年前失踪的送亲队伍..."我踉跄着后退，绣鞋踩碎冰花。
史书记载，柔妃当年是和亲途中遭遇流寇，可眼前这些尸骸的伤口分明是胤朝禁军独有的三棱箭所伤。
萧无涯突然睁开眼，瞳仁泛起诡异的金银双色。
他抬手轻触我脸颊的动作温柔得可怕："阿姐终于来了。
"这声音！
我毛骨悚然——分明是十年前战死的漠北大皇子赫连灼的声线！
冰面轰然炸裂。
我们跌进刺骨的地下暗河，萧无涯将我死死护在怀中，后背撞上礁石发出沉闷的声响。
湍流中有苍白的手臂缠上来，那些冰封的尸体竟全部睁开了空洞的眼眶。
"闭气！
"萧无涯的手掌捂住我口鼻，另一只手挥出短刀斩断尸手。
血腥味引来了更多黑影，我看见阿依玛的弯刀在水下划出银弧，斩落的发丝间缠着发黑的指骨。
前方出现微弱亮光。
萧无涯突然将我推向水面，自己却因反作用力沉向黑暗深处。
我破水而出的瞬间，看见他嘴角噙着释然的笑，手中玉佩正在溶解，龙纹化作血丝钻进他七窍。
"不要——！
"我折返潜入水中，腕间银铃发出刺目红光。
尸群突然停滞，像是畏惧着什么纷纷退散。
抓住萧无涯衣领时，他心口狼神刺青正在吸收玉佩血丝，箭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我们摔在铺满玉屑的河滩上。
萧无涯剧烈咳嗽着吐出冰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我腕间红痕："这道疤...我好像见过..."他指尖的温度让我想起前世合卺酒滑入喉管的灼烧，那夜龙凤烛爆开的灯花也是这样明灭不定。
阿依玛的惊呼从头顶传来。
我们仰头看见百米高的崖壁上，密密麻麻的悬棺排列成星图模样。
最中央的玄铁棺椁被九条锁链贯穿，棺盖上赫然刻着胤朝开国帝后的合葬铭文。
"怪不得司空望要找巫族余孽..."我抚摸着棺盖上的狼首浮雕，这分明是用漠北文字纂刻的诅咒。
萧无涯突然捂住右耳，鲜血从指缝渗出："有人在唱歌。
"阴风卷着沙粒拍打崖壁，那曲调我死都不会忘——正是母妃哄我入睡时唱的《狼神谣》。
可当歌声越来越清晰时，萧无涯突然抽出我发间金簪，狠狠刺向棺椁缝隙："里面有活物！
"棺盖移开的瞬间，腐臭的香气扑面而来。
锦绣华服包裹的尸身面容鲜活，嘴角还噙着笑。
我踉跄着扶住棺沿，看见女尸左手戴着的翡翠扳指——内侧刻着的漠北王族徽记，与我腰间玉佩一模一样。
"这是...我？
"寒意顺着脊梁爬上后颈。
女尸突然睁眼，翡翠扳指射出寒光。
萧无涯抱着我滚下石台，原先站立处插满淬毒的银针。
悬棺群开始震动，锁链断裂声如同恶鬼的嘲笑。
我们在坠落的棺木间腾挪躲避。
萧无涯的呼吸喷在我耳后："右前方石缝！
"他推我进去的力道大得惊人，自己却被棺木撞飞。
我反手甩出软鞭缠住他腰身，鞭梢银钩在石壁上划出火星。
狭窄的石缝里，我们被迫紧贴在一起。
他伤口渗出的血染红我半边衣袖，却低笑着擦去我脸上的污渍："公主现在倒像只花脸猫。
"这戏谑的语气与前世重叠，那时他卸下我的铠甲说："战场上可没有涂胭脂的将军。
"地面突然塌陷。
失重感袭来时，他把我按在胸口。
坠落在松软的药草堆上时，漫天飞舞的淡紫色花瓣中，我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他撑在我上方，发梢垂落的血珠滴在我唇间："你的眼睛...比漠北的星星还亮..."石门外传来机括转动的声响。
我推开他起身，却在看见墙上壁画时如坠冰窟——画中漠北神女捧着的心脏，正在慢慢变成玉佩形状。
而神女脚边跪着的少年将军，眉间朱砂与萧无涯此刻流血的位置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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