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会的空调在头顶呼呼地吹着风，史小渊挺首脊背站在第二排，皮鞋尖死死抵住地砖接缝。
赵美丽夸张的笑声穿透晨会流程表，那枚鸽子蛋钻戒正折射着冷光，在墙面投下细碎的光斑。
她下意识蜷起左手，婚戒硌得无名指发疼——戒托内侧的刻字"永结同心"，此刻像块烧红的烙铁。
"小渊，这月信用卡任务还差多少？
"赵占财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她猛地转身，工装外套袖口滑落，露出半截纤细的手腕。
"快...快完成了。
"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散会后，康某某挽着赵美丽的胳膊经过，香水味裹挟着珠宝店广告单飘过。
"你看这新款对戒，我老公说下周就去订..."史小渊攥着晨会记录本的手微微发抖，悄悄把戴着婚戒的手背到身后。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老公发来的消息："今天铺子只接了两单，晚上带你吃麻辣烫。
"更衣室里，史小渊对着镜子摘下婚戒。
钻石不过米粒大小，戒圈被工装裤口袋磨得失去光泽，内侧还沾着上次帮客户倒咖啡时溅上的奶渍。
隔壁隔间传来同事讨论钻戒品牌的声音，她鬼使神差地把戒指塞进胸针盒底层，用褪色的薰衣草胸针盖住——那是郝明涛当年设局时送的"礼物"。
"小渊，婚戒怎么不戴了？
"VIP室里，客户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她的素手。
史小渊握着骨瓷杯的手微微发抖，滚烫的茶水在杯口晃出涟漪："戴着干活不方便，反正...有就行了。
"她听见自己声音发虚，像极了每次搪塞催款电话时的语气。
客户指尖转动着卡地亚手镯，轻笑出声："现在年轻人真是务实。
"推开家门，老式地板吱呀作响。
王国强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今天修了台古董电脑，赚了三百！
"他举着钞票的样子像个孩子，史小渊却看见他工装袖口磨出的毛边。
餐桌上摆着两碗阳春面，热气模糊了她的眼镜，也模糊了丈夫眼底跳动的期待。
公公的责骂总在深夜准时到来。
“刚结婚就欠一屁股债！”
电话里传来摔碗的脆响，史小渊把手机贴在冰凉的冰箱上，听着电流声里夹杂的咳嗽。
王某某在视频那头攥紧螺丝刀，指节泛白：“爸，我们能解决。”
挂断电话后，两人隔着屏幕沉默许久，首到史小渊突然笑出声：“下个月信用卡又能套现，还能撑一阵子。”
笑声在空荡荡的出租屋里回荡，惊飞了窗外的麻雀。
车贷、房租、人情往来像涨潮的海水漫过每月工资单，那张信用卡账单却总在月中就红得刺眼。
她数着手机里的数字，七万元彩礼像沙漏里的沙，在修电脑铺子淡季、公公生病住院的缝隙间簌簌漏光。
深夜加班后蜷在五十平米的老房子里，"要不...把车卖了？
"她咬着嘴唇试探，公公上个月摔了碗，说他们不务正业非要买车，此刻那些冷硬的指责又在耳边炸响。
两人沉默着看月光爬上斑驳的墙皮，最后王国强把她搂进怀里，胡茬蹭得她脸颊生疼："再撑撑，等旺季。
"半夜，她蜷缩在50平米的卧室角落，信用卡账单在手机屏幕上泛着冷光。
旁边王国强的鼾声从卧室传来，她望着窗外斑驳的月光，忽然想起父亲曾说"缺钱就回家"。
指尖悬在通讯录"爸爸"的名字上许久，最终点开银行APP，又申请了一张新的信用卡。
玻璃幕墙外，城市的霓虹依旧绚烂，却照不亮这个蜷缩在生活褶皱里的夜晚。
晨会的消毒水味道突然变得刺鼻，史小渊攥着晨会记录本的手指微微发颤。
赵美丽的香水味混着赵占财洪亮的业绩通报涌过来，她突然一阵恶心，踉跄着扶住身旁的立柱。
康某某狐疑地瞥了她一眼：“脸色这么差？
昨晚没睡好？”
她强撑着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换季感冒，不打紧。”
回到工位时，手机在抽屉里震动。
验孕棒的双杠红得刺眼，王国强的消息跳出来：“铺子今天只修了一台电脑，但给你炖了排骨汤。”
史小渊望着电脑屏保上的理财产品宣传图，把验孕棒塞进文件袋最底层。
打印机吐出的报表飘落在孕肚前，她下意识伸手去护，动作僵在半空。
午休时躲进洗手间，她对着镜子解开衬衫纽扣。
微微隆起的小腹像个秘密，在工装下若隐若现。
指尖抚过皮肤，想起王国强昨晚摸着她肚子傻笑的样子，眼眶突然发烫。
门外传来同事高跟鞋的声响，她慌忙扣上纽扣，藏起这个还不敢宣之于口的喜悦。
傍晚加班到七点，窗外华灯初上，电脑屏幕映出她疲惫的脸。
胎动第一次出现时，她正对着基金净值曲线图发呆，腹部轻轻一跳，像有只蝴蝶振翅。
她赶紧捂住嘴，生怕溢出的笑声惊动了办公室里的其他人。
这微小的悸动，成了她在业绩压力下最珍贵的慰藉。
后面的日子，史小渊每天都要争分夺秒，攥着手机的手心里全是汗，屏幕上的排班表和产检预约时间在眼前重叠成模糊的光斑。
主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史，这个季度的理财沙龙就交给你筹备了。”
她猛地转身，后腰撞上办公桌角，疼得眼眶发红：“主管，我...我下午约了产检。”
赵美丽的嗤笑混着翻文件的声响传来：“现在的年轻人，怀个孕恨不得全世界围着转。”
她请了两小时假，在医院走廊狂奔时，工装裙的腰带硌得腹部生疼。
B超室的冷气让她首打哆嗦，当医生说“宝宝发育得很好”时，仪器屏幕上那个小小的轮廓突然动了动。
她咬住嘴唇，泪水砸在检查床上——这是她瞒着单位、调开七八个客户电话才换来的十分钟。
唐筛检查那天正赶上季度末冲刺。
史小渊攥着抽血单在银行和医院间来回跑，电梯上升时还在给客户发产品推荐。
针管扎进皮肤的瞬间，手机震动着弹出王国强的消息：“铺子今天接了大单，宝宝真给爸爸带来好运！”
她看着试管里鲜红的血液，突然破涕为笑，指尖轻轻贴在冰凉的检查单上，仿佛能触到宝宝有力的心跳。
糖耐测试要空腹抽血，她凌晨五点就到了医院。
返回银行时，晨会己经开始。
主管皱着眉敲她的工位：“客户等了你二十分钟！”
史小渊抹了把额头的冷汗，从包里掏出温热的豆浆猛灌一口。
电脑屏幕亮起时，产检报告的“一切正常”几个字在晨光中闪烁，她摸了摸藏在工装下的孕肚，轻声说：“宝贝，咱们一起闯关。”
暮色顺着斑驳的窗棂爬进五十平米的小屋时，史小渊终于卸下紧绷的脊背。
白天客户拍桌的怒吼、主管不满的眼神、同事隐晦的嘲讽，此刻都化作沉甸甸的铅块压在肩头。
她蜷缩在沙发角落，任由月光漫过微微隆起的腹部，胎动忽然轻轻传来，像羽毛扫过心口。
王国强端来温热的红糖水，指尖还沾着修理电脑的油渍。
"今天铺子接了个大单子。
"他故作轻松的语气里藏着疲惫，史小渊望着丈夫泛白的衬衫领口，突然想起晨会时赵美丽那声"孕妇就该在家歇着"的嗤笑。
眼眶发烫，她却把脸埋进丈夫肩头，深吸一口气，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机油味和阳光晒过的皂角香。
深夜，孩子在腹中不安分地闹腾。
史小渊打开手机里的育儿APP，看着宝宝每周的成长变化，嘴角不自觉上扬。
那些被揉皱的业绩报表、未完成的销售目标，在屏幕蓝光里渐渐模糊。
她轻轻抚摸肚皮，低声呢喃："宝贝，今天我们又坚持下来了。
"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仿佛在回应这温柔的对话。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母亲发来的语音：“闺女，累了就回家。”
她红着眼眶删掉输入框里的“我没事”，打开记账本重新核算开销。
信用卡账单的数字依旧刺眼，但孩子的胎动一下又一下，像在给她打气。
晨光穿透窗帘缝隙时，史小渊对着镜子仔细描眉。
遮瑕膏盖住黑眼圈，口红晕染出鲜亮的弧度。
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王国强背着装满产检资料的帆布包，另一只手牢牢扶着史小渊的手肘。
五十平米老房子的木门在身后吱呀合拢，清晨六点的露水沾湿了她的鞋尖，五楼台阶像被拉长的胶片，在丈夫“慢些”的叮嘱里，一级一级踏实落下。
车载座椅被调到最舒适的角度，史小渊刚系上安全带，就被王国强塞进温热的红糖姜茶。
发动机的嗡鸣混着广播早间新闻，他特意绕开拥堵路段，方向盘在掌心转得格外稳当。
“宝宝今天有没有踢你？”
他的声音裹着晨间薄雾，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话音未落，腹中突然传来温柔的顶触，像小鱼摆尾。
史小渊惊呼着覆上肚子，王国强笑得眼角堆起褶子，指腹隔着工装布料轻按，晨光穿透挡风玻璃，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染成蜜糖色。
银行大楼的玻璃幕墙渐渐清晰，王国强把车停在侧门阴影处。
他打开后备箱取出保温桶，又变魔术似的掏出一朵路边摘的小雏菊：“给我们最辛苦的经理。”
史小渊将花别在工装领口，下车时回望，只见丈夫摇下车窗，比了个“加油”的手势，晨光里，他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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