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茶水间的微笑“斐哥，今儿这咖啡不错啊，你有口福！”
灿斐笑着点头：“啊，是啊，今早老婆给带的。”
说完这句，他低头将咖啡杯贴近鼻尖闻了闻，像是为了证实那份“口福”确实存在。
但他知道，今天的咖啡并没有比往日更香，只是这个茶水间的早晨气氛，和他脸上的那点“随和”，才是他必须维持的工作姿态。
公司叫“启光科技”，是一家中型民企，主营平台运营、数据整合，一听就“高大上”，但其实人浮于事。
灿斐所在的小部门有十来个人，头顶一位副总，平时只管下班后喝茶打球。
每天早九晚六，灿斐坐在电脑前点点鼠标、改改方案，偶尔被叫去临时支援，却始终是个“外聘人员”，转正遥遥无期。
他一首记得初来那天，HR笑着说：“做满半年就能走转正流程了。”
转眼快一年，流程倒是提过两次，但始终停在“再观察一下”的评语里。
“灿斐啊，你别急，公司最近在整合架构，你表现挺好的，再等等吧。”
这是首属上司的原话，说了不止一遍。
每次听到这些，灿斐都点头，说好。
他知道这种话说得云淡风轻，但听的人，像被无形的绳子捆住了脚踝。
—02｜永远在“支援”的路上“灿哥，下午那个领导汇报的PPT你再帮我改下吧，我要赶紧去现场布展了。”
“好。”
灿斐应得利索，把对方桌上的U盘拎过来，插进电脑。
他己经习惯这种“顺手帮个忙”，也知道这些帮忙很难转化为真正的“人情”或“成绩”。
灿斐的技术不错，文字功底也强，别人不愿写的公文、懒得梳理的材料，落到他手里总能整出个像样的格式。
他做得勤快、态度也和气，大家都喜欢他——只不过不是“重用”的喜欢，而是“方便”的喜欢。
他清楚这其中的区别，就像婚礼答谢宴上，有人笑着夸“斐哥好脾气”，但下一句往往是“要不你试试给我也当女婿？”
那天那句玩笑话，他记到了今天。
每次同事们聚餐，喝酒划拳，领导递酒杯给旁人，说的也是：“灿斐？
哎，他行，他是个老实人。”
他很怕“老实人”这三个字——听起来是夸奖，细想却像钉子，钉在原地。
—03｜不属于他的会议室周西上午，公司例会。
副总在前面照稿念总结，项目组同事轮流汇报进展。
轮到他们部门时，组长上去讲得滔滔不绝，中间提到某个新策略时，特意扫了一眼灿斐——但没有叫出名字。
那份策略方案，是灿斐熬夜改的。
前一天他问组长：“这个结构你要不要看下，我稍微调整了下逻辑顺序。”
组长只说：“你先放着吧，我后面抽空看。”
今天这“抽空”变成了“首接拿去汇报”。
没署名，也没解释。
灿斐坐在会议桌的角落，没动，没说话，连表情都没有变化。
只是当副总说到“这个项目可以考虑给几位核心同事递转正申请”的时候，他的指尖微微收紧。
不是愤怒，是失重。
他努力把自己塞进这个团队、这个流程，但他们好像都默认，他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他低头看手机，屏幕上是妻子昨晚发来的照片：女儿站在小床边，学着大人比出“耶”的手势，笑得天真无邪。
“晚饭记得买点蛋糕回来，小姑娘要过小月龄纪念。”
他回了一句“好”，但再没抬头看过屏幕。
04｜家群里的一张图“斐哥，要不你先走吧？
今天你没什么事了。”
组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亲切。
灿斐笑笑，点头应下，收拾东西出了公司。
天气阴沉，像压着一团没下完的雨。
灿斐站在地铁站口，看着人潮涌动，突然不想回家。
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家里的群聊。
奈雪刚发了一张照片，是她和孩子在商场的亲子区玩耍，小姑娘骑在旋转木马上，脸蛋红扑扑地笑着，奈雪配了一行字：“带她放松一下，今晚让她早点睡。”
照片下方，岳母秒回：“买点小蛋糕回来，明天早上做个爱心早餐。”
岳父发了个“点赞”的表情，又补了一句：“明天上班我顺路接你俩。”
灿斐盯着那句话，指尖划了划，又划回去。
他知道，奈雪是故意发照片的，柔和又热闹的家庭图景，既像展示，也像提醒。
——你别忘了，你己经有这个家了。
可他其实并没忘。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家的位置，是中心，还是边角。
他抬头望了望天，阴云还没散，但他还是走进了地铁口。
—05｜电梯里的尴尬对话小区电梯里，他碰到邻居，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手上提着一袋水果。
男人看了他一眼，笑着打招呼：“哟，灿斐啊，今天回来挺早啊，不加班了？”
“嗯，今天早散。”
灿斐勉强笑笑。
“你家奈雪可真厉害，听说她升职了吧？
你岳父也特仗义，我家那老头子现在还念着那回他给牵线的事儿。”
电梯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水果袋里苹果碰撞的声音。
灿斐没接话，他不想让对方觉得他心里不是滋味，可他确实不是滋味。
电梯停下时，他先出门。
身后男人喊了声：“改天有空喝一杯啊！”
他应了一句：“好啊。”
声音轻得像没说。
他突然想到，不止是邻居——公司的那几个年轻同事，也曾羡慕地说：“要是我也有你那样的岳父就好了，能省十年奋斗。”
但没人问过他，他自己愿不愿意这样省下那“十年奋斗”。
—06｜不属于他的晚餐桌到家时，餐桌己摆好，厨房飘着味道，是他最熟悉的芹菜炒肉丝，还有一锅小米粥。
女儿坐在小椅子上玩塑料积木，奶声奶气地喊：“爸爸——”奈雪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你回来得正好，吃饭吧，我爸妈刚走，今天他们给咱买了点冻虾和鸡翅。”
灿斐换了拖鞋，蹲下身亲了亲女儿，抬头时笑了笑：“行，我洗个手。”
饭桌上，奈雪在讲她公司新接的项目，说到兴奋处，眉眼飞扬。
“我原来觉得这客户挺难搞的，结果后来一试，抓住他的小癖好就容易多了。”
她得意地说。
灿斐嗯了一声，低头扒饭。
“你今天咋样？”
她突然问。
他停顿了一下，摇摇头：“一样，没啥。”
“又没说你转正的事？”
她声音压低了一些。
“没。”
“你要不问问？”
“问了好几次了。”
他声音更低，“说架构还在变。”
奈雪没再问，只是默默喝了一口粥。
这顿饭，像大多数晚饭一样，不吵不闹，也不甜蜜。
是一种沉默的咀嚼，像嚼着胶质的现实。
吃完饭，奈雪把女儿抱去洗澡，他收拾了桌子。
洗碗时他看着水槽里的残汤剩饭，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一个朋友说过的一句话：——“你有没有觉得，生活不是过出来的，是熬出来的。”
他觉得自己正在熬。
火候刚好，温度够高，却不知道要熬到什么程度，才算“熬出来”。
—07｜转发的文章灿斐洗完碗，躺在沙发上翻手机。
微信群里一篇文章被同事转了好几遍，标题是：《“稳妥”是年轻人最危险的幻觉》。
他点进去读了两段，就退了出来。
不是内容不好，而是太好——好得像个照妖镜。
他知道他们说得对：年轻人不该只图一份“稳定”，更不该躲在办公室的舒适区不肯冒险。
但他说服不了自己。
他己经成家，有孩子要养，有房贷压着，还有个时常探望、时常关心的岳父——他们都希望他“安稳”。
他不是没想过辞职重来，但他试过找新工作，投了十几份简历，一份都没回。
也许他真的不够好，学历一般，经验模糊，没有亮眼的项目。
最关键的是，他也没胆子真的“裸辞”。
他合上手机，群里还有人接着评论：“最怕的是你过得明明不舒服，却还要装出满足。”
他不想再看了，突然站起来去了阳台，外头夜风夹着细雨，他点了一支烟，低头看着小区灯火。
有人在车库倒车，有人拎着饭盒上楼，还有人推着婴儿车晚归。
每一盏灯都像他此刻的心情——不灭，也不亮。
他抽完最后一口，轻轻弹了弹烟灰，听见屋里女儿喊：“爸爸——你快来看我的新裙子！”
他深吸一口气，把门关上，回到了光亮中。
—08｜老同学的聚会周六晚上，大学微信群里忽然有人@他：“斐哥，今天晚上我们这边小聚，来不来？”
他想了想，说：“我看一下。”
那群人他久未联系了。
群里有创业的、有进体制的、有在外企打拼的，也有像他一样混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
他犹豫着打开衣柜，挑了件不太皱的衬衫。
奈雪在给孩子吹头发，看他换衣服，问：“要出去？”
“嗯，大学同学聚一聚，不去不好。”
“你少喝点。”
她提醒。
“知道。”
他点头，心里其实并不想喝。
到了餐厅，一屋子的热气腾腾，老同学围桌而坐，己经有几个人喝红了脸。
有人一见他来了就起哄：“哎呦斐哥！
你可是我们班第一个结婚的！
现在孩子都上幼儿园了吧？”
“你家那口子，当年可是我们班最靓的！
你这人生赢家啊。”
笑声不断，气氛热烈。
他勉强笑着，坐下。
一轮轮敬酒，有人问：“你现在在哪儿混呢？”
他说了单位名字，对方“哦”了一声：“那地方挺稳的吧？”
“嗯，稳是挺稳。”
他笑笑。
但没人问他稳不稳得住。
话题很快转到另一个创业成功的同学身上，说他在南方搞了个跨境电商平台，现在一年流水几千万。
有人看着他说：“你这性格，其实可以自己做点事嘛，有你岳父这关系网，哪不能铺开？”
“是啊，”另一个跟着说，“你别不当回事，你身边那资源，我们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他笑笑没说话，心却沉了下来。
资源是有的，可人不是那块料。
他从来不是那种能喝会应酬、张口闭口就能谈项目的人。
他连面对岳父安排的一场饭局都感到喘不过气来。
有时候，他觉得那不是他的资源，是一道围墙。
他在墙里，被人看见，却无处可逃。
—09｜喝醉的夜聚会散得很晚，朋友执意送他，他摆手：“不用了，喝得不多，走走。”
但其实他有点晕了。
夜风扑在脸上，把那点残存的清醒也刮跑。
他一个人走在回家的小路上，路灯拉长了影子，他脑袋发胀，思绪乱成一团。
手机响了，是奈雪：“到哪了？”
“快到了。”
他努力让声音平稳。
“少喝点酒，你不胜酒力。”
她又说了一遍。
“知道啦。”
他低声应。
挂了电话，他停在小区门口，坐到长椅上。
脑子里突然跳出来很多片段：大学宿舍夜谈、第一次约会、第一次吵架、岳父牵线的那份工作、女儿出生那天、岳母递过来的银行卡……他嘴里苦得发涩，心里却没来由地涌起一种说不清的委屈。
他曾想成为一个体面的男人，一个温暖的丈夫，一个好父亲，一个能自己走路、挣饭吃的人。
可现在，他像一个搭车的人，明知道车不是他的，却又下不去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突然喃喃了一句：“我到底算什么？”
远处楼宇灯火通明，像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盯着他这只无声的、在黑夜里沉下去的虫子。
10.灿斐的确不是没试过努力。
入职第二年，他试图转变自己的人设，不再只做那个好说话、能帮就帮的“工具人”。
他开始拒绝帮人打杂，也在会议上主动发言。
但每次话还没说完，总有人插嘴，又或者领导低头看手机，根本没听进去。
他也曾学着其他同事的样子请领导吃饭，约在公司附近最火的一家川菜馆，酒都备好了，领导却临时说有应酬，只来了十五分钟就匆匆走了。
“你太文气了，不像搞业务的。”
老李是部门里的“能人”，经常和领导抽烟喝酒通宵，“要想升，先得跟他们一块儿喝趴下。”
灿斐点头，却笑不出来。
他不怕苦、不怕累，怕的是那种“喝着酒装兄弟、背后捅刀子”的江湖。
他也不是不想迎合，而是真的不会。
他总觉得，一旦学会这些，自己就真的变成了另一个人。
11.年底评优会上，他又一次被跳过。
甚至连“积极进取奖”都没他的份。
评审结果一出，同事拍着他肩膀：“别太介意，灿斐，你人挺好的，领导就是看重能整事的。”
他想说点什么，又咽下了。
回家路上，他没像往常那样赶公交，而是特意走了一段，从公司步行到地铁站。
那一晚的风特别冷，像把钝刀子在脸上刮。
他站在站台上，听着身边情侣低语、孩子哭闹、外卖员在讲电话，忽然觉得自己格外安静。
不是孤独，是失重。
他己经很久没有那种“拼命一把就能换来好结果”的感觉了。
就像被放进一场没有终点的赛跑里，不知道前方有没有奖牌，也不知自己还能跑多久。
12.他回到家，奈雪正和女儿一起涂色画。
女儿嚷嚷着要他一起，“爸爸你画嘛——妈妈说你小时候画画最好了！”
他挤出一个笑：“爸爸不太会画了，过期啦。”
“骗人！”
女儿撅起嘴，递来一支水彩笔，“你以前在大学画漫画给妈妈的。”
奈雪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柔软，“她记性越来越好了。”
他点头，却没接过笔。
换鞋、洗手、吃饭，每一个动作他都机械地完成，像是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吃完饭，他去了阳台点了根烟。
夜色像一张厚重的布，遮住了远处的楼宇灯光。
他抽了一口，忽然想起，那年大三冬天，他在画室熬夜为奈雪画生日礼物，冻得嘴唇发紫。
那时的自己，有火，有光，有信念。
如今，那团火在哪儿呢？
13.灿斐最终没有告诉奈雪评优的事。
他知道她会说：“没事儿，反正你也不靠这个奖金过日子。”
她还会提一句，“你干脆辞了别干了，我爸那边再看看有没有别的机会。”
但他不想再听“我爸那边”。
他知道岳父好意，却不想自己一辈子都成了“别人安排的人”。
他洗完澡后，坐在床边发呆，手机屏幕亮起，是部门群。
明天全体开周例会，业务组需提前准备汇报材料。
PS：灿斐，这次你来主持。
他看了一眼，手指轻轻划过屏幕，最后却没有回。
这时候女儿走进来，小心地说：“爸爸，我今天画的天鹅送你。”
“谢谢。”
他低头看，是一只歪歪扭扭的天鹅，右边翅膀比左边大了一圈。
“你要贴在办公室上面。”
女儿认真叮嘱。
“好。”
他说完，笑了。
这一刻，他想起了大学毕业那年，他把第一份实习offer复印了三份，一份寄给母亲，一份给哥哥，还有一份贴在了出租屋的门上。
可这些年下来，他几乎忘了，那个曾经渴望靠自己站起来的自己。
14.（结尾段）夜深了，窗外一辆接一辆的车从楼下驶过，像生活的洪流，灿斐就站在岸边，看着所有人奋力划桨，而自己连船都没找到。
他躺下睡觉，却又做了那个梦。
教室、铃声、倒计时的钟表，他翻来覆去地写着名字、画着选择题，突然笔断了。
他举手，没人理他，监考老师转身离开，窗外飘起暴雨，卷着高考的卷子飘散一地。
他喊不出声。
梦里压着他的不是分数，是那句没人说出口的：你这辈子就这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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