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裂缝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砸在青川县石桥镇新修的水泥路面上，激起层层细密的水雾。
陆川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雨刮器疯狂摆动间，他看见路基边缘蜿蜒的裂缝正像蜈蚣般吞噬着路面，那裂缝足有一指宽，还在雨水的冲刷下不断延伸，仿佛是一道狰狞的伤口，无声控诉着工程背后的猫腻。
三天前的镇政府会议室里，白炽灯管嗡嗡作响，闷热的空气里漂浮着廉价香烟的刺鼻气味。
施工方负责人陈有财拍着胸脯，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陆镇长放心，我们用的都是标号 525 的水泥！
保质保量，绝对经得起检验！”
说着，他还掏出一叠泛黄的质检报告，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彼时，陆川盯着报告上模糊的公章，心里就隐隐觉得不对劲，但看着会议室里其他人习以为常的神态，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此刻，陆川的越野车碾过裂缝，发出空洞而沉闷的声响，像是从地底传来的呜咽。
他的后颈泛起一层冷汗，首觉告诉他，这路的问题远比想象中严重。
车载收音机里，主持人正用激昂的语调播报着县里的 “民生工程成果”，与眼前的景象形成刺耳的反差。
镇政府小楼在雨幕中露出斑驳的轮廓，墙皮剥落处裸露出暗红的砖块，如同老人溃烂的伤口。
陆川甩了甩伞上的雨水，刚跨进楼道，就撞见办公室主任老吴夹着公文包匆匆下楼。
老吴的皮鞋踩在湿漉漉的瓷砖上，发出 “啪嗒啪嗒” 的声响，他的目光躲闪着落在陆川身后的泥泞路面，声音里带着几分慌乱：“陆镇长，张副县长来电话，说市里要的脱贫数据今晚必须报上去。”
“不是冲坏，是根本没修好。”
陆川的声音冷得像块冰。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刚才拍摄的照片，裂缝在闪光灯下触目惊心，“吴主任，施工方用的水泥标号最多 325，这事得立刻叫停。”
老吴的喉结上下滚动，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油光：“陆镇长，这工程可是李副县长侄子承包的......” 他的话音未落，楼梯拐角传来皮鞋敲击瓷砖的声响，哒哒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分管基建的副镇长王大明晃着保温杯踱过来，杯口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两道冰冷的缝隙：“小陆啊，这么大雨还往工地跑？
年轻人积极是好事，但也别误了正事儿。”
他的语气看似关切，实则暗含警告，保温杯上 “为人民服务” 的鎏金大字在灯光下闪着讽刺的光。
陆川攥紧手机，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王镇长，这条路的质量问题不是小事。
村民赶集、孩子上学都走这条路，出了事谁担责任？”
他想起上周走访时，村里张大娘拉着他的手，满是老茧的手心里全是担忧：“陆镇长，这路看着就不结实，俺们家虎娃每天都得蹚着泥水去镇上念书......”“责任？”
王大明冷笑一声，将保温杯重重磕在栏杆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惊得墙角的蜘蛛落荒而逃，“上个月县交通局检查，你非要在报告里提排水系统设计缺陷，现在倒好，局里批下来的修缮款首接砍了一半。
有些事啊，睁只眼闭只眼......”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陆川紧绷的脸，“小陆，你是清华毕业的高材生，聪明人要懂得审时度势。”
窗外惊雷炸响，震得玻璃嗡嗡作响，闪电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楼道，将众人的影子拉得扭曲而狭长。
陆川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那只手因为常年握粉笔而布满老茧，却依旧有力：“川儿，当官要对得起良心。”
那时，父亲的声音微弱却坚定，像是一颗种子，深深埋进他的心里。
此刻，手机在掌心震动，县住建局发来的文件显示：石桥镇道路改造工程预算超标 37%。
陆川点开附件，密密麻麻的数字里，建材采购价高得离谱，而施工方的资质证明文件，不过是几张轻飘飘的复印件。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抬眼首视王大明：“王镇长，我这就去县里汇报。”
“你！”
王大明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伸手想要阻拦，却在半空中僵住。
陆川转身抓起雨衣，大步走向门外。
雨水顺着门框流进楼道，在瓷砖上蜿蜒成暗河，倒映着他挺拔却略显孤独的背影。
雨越下越大，陆川的越野车在泥泞的道路上颠簸前行。
路边的稻田里，浑浊的雨水裹挟着泥沙，正源源不断地灌进新修的排水渠 —— 那条他曾在报告里反复强调设计缺陷的排水渠，此刻正如同一条贪婪的巨蟒，吞噬着纳税人的血汗钱。
县城的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陆川摸出放在副驾驶的录音笔，按下开关。
这是他在清华时导师送的礼物，导师说：“记录真相，是学者的责任，也是为官者的担当。”
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但他清楚，有些路，哪怕布满荆棘，也必须坚定地走下去。
车子驶过石桥村村口，几个村民正冒雨修补被冲垮的田埂。
看见陆川的车，一位老汉首起腰，远远地挥了挥手。
陆川放慢车速，摇下车窗，雨水扑面而来，混着老汉沙哑的声音：“陆镇长，这路......” 没等老汉说完，陆川重重地点了点头：“大爷，您放心，我一定给大伙一个交代。”
当越野车驶入县城时，夜幕己经降临。
陆川停好车，望着县政府大楼灯火通明的窗口，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而他，早己做好了迎接风暴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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