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月初八,秦淮河畔的垂丝海棠开成烟霞。
沈清容蹲在苏府后院的青石阶上,鎏金錾花腰链缠着几根铜簧,正对着水榭檐角的青铜风铃比划。
"这枚簧片要嵌在第三重帘幕后面。
"她将机关鸟的尾羽拆下半截,"等会儿阿璃弹到《雨霖铃》的变调,就让这些风铃跟着和鸣..."苏云昭捧着松烟墨从回廊转过来,见到的便是满地狼藉。
沈清容的茜色裙摆沾满机栝油,林砚书倒挂在海棠树上,正往风铃里塞杏花瓣。
"你们拆了我三架湘妃竹帘。
"她将墨锭轻轻搁在石桌上,"若是申时前修不好,就拿林表哥房里的紫檀屏风来抵。
"林砚书翻身落地时带落一阵花雨:"好昭昭,谢家姐姐说今夜流觞宴要试新酒,你就允我半日闲..."话音未落,机关鸟突然扑棱棱飞起,衔走了他发间玉簪。
沈清容拍手笑道:"我的小鹊儿最知人心,晓得某些人金玉其外..."忽然噤了声——裴明衍正站在月洞门前,玄色织金披风下露出半截天青官袍。
"苏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目光扫过林砚书散乱的衣襟,"关于西北军需图...""裴大人来得正好!
"沈清容突然蹦起来,"昭昭说今日要试描金云纹的新画法,正缺个镇纸的人形木架!
"暮色初临时,苏府三十六盏琉璃宫灯次第亮起。
谢知鸢拎着酒壶跃上飞檐,看沈清容在曲水边调试最后一道机关。
"你这竹筒传酒的路数,倒像我们漠北的烽火传讯。
"她将葡萄籽弹进水中,"要不要姐姐教你真正的...""要教就教真功夫。
"林砚书突然从桃树后探出头,发间还沾着沈清容掷的朱砂粉,"比如怎么用柳叶镖削出十八瓣的莲花酥。
"暖阁内忽然传来清越琴音。
苏月璃跪坐在杏花屏风前,指尖在焦尾琴上抹出一串涟漪。
随着《阳春白雪》的调子,沈清容的机关风铃果然应声和鸣。
"妙极!
"陆怀舟端着药膳进来时,正撞见裴明衍在替苏云昭扶正狼毫笔。
苏云昭腕间的翡翠镯子卡住袖口,在宣纸上拖出长长墨痕。
裴明衍忽然握住她手腕:"别动。
"他抽走发间银簪轻轻一挑,翡翠镯应声落在掌心,"画作讲究腕部虚悬,苏姑娘该换对绞丝银钏。
"沈清容扒着窗棂偷笑,冷不防被林砚书塞了满嘴桃花糕。
檐角铜铃忽然无风自动,谢知鸢的红绫卷着酒盏掠过众人头顶:"接好了!
"琼浆在半空划出弧光,裴明衍揽着苏云昭旋身避开。
酒液泼在未完的《春日宴》图上,竟晕染出意想不到的烟霞效果。
"好一幅天工酿彩!
"陆怀舟递上艾草帕子,"看来裴大人不仅懂兵法,更通晓画意。
"苏云昭望着画卷上的酒渍,忽然想起母亲在世时教的"误笔成蝶"之法。
她蘸取青金石颜料勾勒数笔,坍塌的亭台竟化作衔泥春燕。
"苏姑娘可愿..."裴明衍话未说完,东南角忽然传来惊呼。
苏月璃抱着断弦的焦尾琴呆立当场,林砚书正举着半块莲花酥讪笑:"我就试试新暗器..."子夜散宴时,裴明衍在回廊拦住苏云昭。
他掌心的龙纹佩映着月光,缺口处竟与她妆匣里的半块残玉纹丝合缝。
"苏姑娘可认得这个?
"他眼底映着摇曳的烛火,"十八年前太医令满门流放西北,押送官队带着半块能调动戍边军的玉佩..."苏云昭猛地后退半步,袖中银针滑入掌心。
檐角忽然传来瓦片轻响,谢知鸢倒挂在梁上晃悠酒壶:"裴尚书吓着小姑娘了。
"她将红绫甩成个秋千,"不如聊聊漠北商道?
你们兵部扣着天机阁三车火油..."林砚书哼着小调从假山后转出来,发间簪着不知从哪个侍女那儿顺来的绒花:"今夜月色甚好,正该..."突然被沈清容的机关蛙扑了满脸花粉。
苏云昭趁乱退到杏花林里,却撞见陆怀舟在收晾晒的草药。
他拾起她遗落的丝帕轻嗅:"姑娘近日是否心悸多梦?
这帕子上的沉水香与胎毒相冲。
"更漏声遥遥传来,裴明衍站在月洞门前,看着苏云昭匆匆离去的背影。
他摩挲着玉佩缺口,想起西北大营里那个满身是血的老太医,临终前死死攥着他的战袍:"去找江南苏家...找那个眼角有朱砂痣的女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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