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之夏的座位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像一片被阳光遗忘的孤岛。
窗外的梧桐叶开始泛黄，边缘卷曲成焦褐色的伤痕。
每当秋风掠过树梢，就有枯叶挣脱枝头，打着旋儿撞在玻璃上，发出指甲刮擦般的细响。
韩之夏的钢笔又漏墨了，深蓝色的墨水洇透草稿纸，在三角函数公式上开出一朵畸形的花。
沈沐柠第三次假装整理额前碎发时，余光瞥见他正用半透明的胶带缠绕笔杆的裂缝。
阳光穿过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面上投下栅栏般的阴影。
那道横贯虎口的裂口结了暗红的痂，边缘还沾着水泥灰——昨晚在建筑工地搬钢筋时，粗糙的螺纹钢在他掌心留下的印记。
"第三题选C。
"她突然出声，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砸在课桌上。
韩之夏的笔尖顿住，在纸上洇开一个墨点。
他没想到她会记得，上周三的随堂测验，他唯独在这道选择题旁边画了问号。
前排传来窃窃私语，几个女生正传阅着最新一期的《校园星闻》，镶着水钻的指甲划过杂志跨页——那是沈沐柠上月当选校园女神时的特写，茶色卷发在阳光下像融化的太妃糖。
"左边抽屉。
"他依旧没抬头，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多说一个字就会惊碎两人之间脆弱的平衡。
沈沐柠弯腰时，柠檬香气突然漫过来。
韩之夏看见她白皙的后颈上粘着一缕卷发，发梢随着动作扫过自己抽屉里露出的速食面包装袋。
塑料袋发出窸窣的响声，像一声饥饿的叹息。
她的校服领口别着一枚猫咪胸针，金属边缘在阳光下闪了一下，刺痛他的眼睛。
"谢谢。
"她抽走作业本时，指尖掠过一叠水电费催缴单。
最上面那张印着鲜红的"逾期"字样，像道未结痂的伤口。
韩之夏突然伸手按住纸张边缘，却触到她小指冰凉的指尖。
两人同时缩回手，作业本"啪"地掉在地上，惊飞了窗外栖息的麻雀。
暮色像滴入清水的墨汁，在街道上晕染开来。
韩之夏把磨破的校服袖口往里折了折，露出瘦削的手腕。
表带断裂的电子表显示18:27，距离便利店夜班还有33分钟。
巷口的"美佳超市"霓虹灯管坏了一半，剩下的三个字"美佳超"在夜色中闪烁着病态的蓝光，将他苍白的脸照得像溺水的鬼魂。
沈沐柠蹲在对面的公交站台后面，膝盖被粗糙的水泥地硌得生疼。
她的书包里装着精心准备的便当——其实是从家里带来的晚餐，只是悄悄把红烧肉换成了韩之夏喜欢的糖醋排骨。
玻璃橱窗倒映出她自己的样子：精心卷过的发梢，涂着透明指甲油的手指，与这阴暗的巷口格格不入。
"最便宜的烟。
"醉汉将硬币拍在柜台上，一枚五角钱滚落到货架底下。
韩之夏跪下去找时，那人用鞋尖踢了踢他小腿："穷鬼还读什么书？
不如早点去工地搬砖。
"沈沐柠猛地站起来，书包带子勾住了站牌栏杆。
她听见硬币滚进排水沟的清脆声响，看见韩之夏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片青灰。
他沉默地捡起剩下的硬币，就像捡起那些散落在人生路上的自尊碎片。
收银机"叮"的一声响，像给这场羞辱画上休止符。
当醉汉摇摇晃晃推门而出时，沈沐柠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她的帆布鞋踩过积水，溅起的泥点沾在校服裙摆上。
在拐角处，她掏出手机拍下那人醉倒在长椅上的丑态，然后悄悄将他口袋里的钱包扔进了垃圾桶。
台灯在沈沐柠的日记本上圈出一片暖黄的光晕。
铅笔勾勒的便利店轮廓里，韩之夏的侧影正在货架间穿行。
她画到一半突然停下，笔尖悬在他空荡荡的裤袋上方——那里本该装着手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瘪得像片枯叶。
上周帮他包扎伤口时，她曾摸到过裤袋里的东西：一把生锈的钥匙，三个硬币，和一张折成方块的便利店排班表。
窗外飘来桂花香，混着隔壁厨房炒菜的油烟味。
沈沐柠突然想起医务室消毒水的气息，想起校医推眼镜时说的那句话："神经坏死的后腿能恢复成这样，简首是个奇迹。
"那只被车碾过的流浪猫如今养在她家后院，每天早晨都会用湿润的鼻子蹭她的掌心。
笔尖无意识地在纸上游走，等回过神来，她己经在韩之夏的画像旁画了只三花猫。
猫的后腿缠着绷带，却倔强地昂着头。
就像今天黄昏时分，她看见韩之夏在巷子深处偷偷喂野猫时，那只脏兮兮的小家伙蹭过他结痂的虎口的样子。
月光漫过窗台，将未完成的素描浸在银辉里。
沈沐柠轻轻合上本子，封皮上粘着的柠檬贴纸在黑暗中泛着微光。
书桌抽屉里藏着今天的"战利品"——韩之夏用来缠钢笔的胶带碎片，上面还沾着一点墨水的痕迹。
凌晨2:17，便利店的自动门发出机械的欢迎声。
韩之夏正在清点货架，后颈突然感受到一阵寒意。
监控屏幕里，穿连帽衫的男人正将罐装啤酒塞进背包，动作熟练得像在自家厨房拿东西。
"请付款。
"韩之夏的声音比夜风还冷。
男人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龈："小屁孩少管闲事。
"韩之夏按下警报器的瞬间，男人抄起收银台上的计算器砸过来。
他偏头躲开，计算器撞在身后的香烟柜上，玻璃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当警笛声由远及近时，男人早己逃之夭夭，只留下地上几滴暗红的血迹——韩之夏的指甲不知何时掐进了掌心。
清晨6:05，沈沐柠的闹钟响起。
她迷迷糊糊摸到手机，锁屏照片是昨天偷拍的韩之夏——他靠在便利店玻璃窗上打盹，晨光在他睫毛下投出扇形的阴影。
照片角落有个模糊的反光，那是她躲在公交站台后举着手机的影子。
她点开天气预报：今日晴转多云，南风3-4级。
很适合把洗好的校服晾在阳台上，让风吹来柠檬洗衣液的香气。
也很适合，在某人值夜班时，"偶然"路过那家霓虹灯坏了一半的便利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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