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前的寒风如同一头凶猛的野兽,在狭窄的巷子里肆虐咆哮着。
它卷起地面上的煤渣,让它们在空中打着旋儿,仿佛一群迷失方向的幽灵。
林秋站在灶膛前,用他那己经被冻僵的手指,艰难地拨动着灶膛里的余烬。
几颗煨了整夜的芋头,静静地躺在灶膛里,它们的表皮己经被烤得焦黑,宛如被时间遗忘的古老化石。
然而,当林秋小心翼翼地掰开其中一颗芋头时,一股雪白的热气却猛地喷涌而出,瞬间弥漫在空气中。
这股热气,就像三年前父亲下葬时,从矿洞深处升腾起来的硫磺雾一样,让人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里屋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那声音就像是被砂纸反复打磨过一般,粗糙而刺耳。
林秋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原本准备撩起蓝布帘的动作,也在这一刻突然顿住了。
他凝视着那蓝布帘角上新补的槐叶纹补丁,那针脚歪斜得厉害,仿佛是一个孩子在黑暗中慌乱摸索时留下的痕迹。
而这个孩子,就是他自己。
那是小雨烧得最凶的那个夜晚,他在黑暗中摸索着,一针一线地缝补着这个补丁。
当时的他心急如焚,根本无暇顾及针脚是否整齐,他只希望这个补丁能够为妹妹挡住一丝寒风。
“哥,药罐……”八岁的小雨用她那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的声音,轻轻地呼唤着林秋。
林秋连忙回过神来,他快步走进里屋,看到妹妹正蜷缩在薄被下,那瘦小的身形比初冬时又小了一圈。
她的发梢凝结着一层薄薄的霜花,随着她身体的颤抖,那些霜花像雪花一样簌簌落下,在炕席上洇出一圈圈暗色的水痕。
林秋将芋头塞进她青紫交加的手心,触到指节处新生的鳞状角质。
墙角药罐咕嘟作响,当归混着老姜的辛气在晨雾里织成蛛网。
当他舀起第三勺药汤时,水面忽然泛起涟漪,十几条发丝般的黑絮从罐底螺旋上升,在汤面拼出半张扭曲的人脸——与上月初七在乱葬岗见过的腐尸面纹如出一辙。
"梆——梆梆——"雾中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比平日急促三分的节奏惊飞了槐树上的寒鸦。
林秋系草绳的手抖了抖,粗麻衣襟散落的艾草碎跟着簌簌飘落。
经过豆腐坊时,王寡妇正将滚烫的豆浆泼向青石阶,蒸腾的白气撞上他耳垂凝结的冰晶,化作细小的水珠滚进衣领。
药铺后院的青石砧蒙着层琉璃似的薄冰。
林秋哈着白气握紧黄铜药杵,虎口旧茧碾过木柄上经年累月形成的凹痕。
月见草浆混着地榆根汁渗入石臼纹路时,腰间突然传来灼痛——那枚从寒潭底摸来的蟠螭玉佩正隔着三层粗布发烫,玉芯游动的金丝透过布料映出诡谲光晕。
"阿秋!
前堂要五钱血竭!
"掌柜的吼声震得檐下冰棱齐颤。
林秋应声时指甲掐进掌心,昨日新结的痂又裂开细缝。
药柜第三个抽屉的铜把手依然卡涩,扯开瞬间扬起的赭色药粉中,他分明看见有金芒在粉尘间游走,如同腊月里在李铁匠胃囊中钻出的那些活物。
柜台前的张猎户跺着鹿皮靴,冰碴子混着某种腥甜黏液簌簌掉落。
当那株通体赤红的血灵芝拍在榆木台面上时,屋梁悬着的风干蜈蚣突然挣断丝线,百足虫尸不偏不倚落在菌褶之间。
林秋喉头一紧,玉佩的灼热己蔓延至肋骨——菌伞背面正渗出蛛网状金丝,与三日前剖开李铁匠腹腔时所见别无二致。
"叮铃——"门帘银铃无风自动。
苏婉挎着藤篮跨过门槛,鬓角沾着的山雾凝成珍珠似的水滴。
少女伸手拨开额前碎发时,林秋注意到她腕内侧三道新鲜抓痕——边缘泛着诡异的靛蓝色,绝非寻常野兽所为。
"紫云藤的根须要带泥封着。
"少女呵出的白气在空中凝成昙花状的冰晶,睫毛上的细霜随着眨眼扑簌掉落。
当铜钱滚落柜底时,林秋俯身的瞬间瞥见地板缝隙里嵌着的黑鳞——鳞片边缘锯齿状的纹路,与小雨锁骨下蔓延的暗纹完美契合。
暮色染窗时分,林秋蹲在柴房给小雨搓脚。
妹妹的趾甲又长出半寸淡青角质,上次修剪时渗出的血珠在油灯下泛着金辉,落地竟将夯土地灼出焦痕。
窗外忽有剑啸破空,他吹灭蜡烛的刹那,三个黑影正立于东街屋脊。
夜风掀起为首者玄色袍角,天衍宗流云纹下隐约露出半截青铜罗盘,指针正笔首指向他们栖身的茅屋。
子夜时分,月光如水般洒落在玉佩之上,这己经是玉佩第七次被月光映照得通体莹润。
玉佩上的金丝仿佛具有生命一般,在月光的照耀下,它们缓缓游动着,在墙面投射出奇异的影子,宛如山海经中所描述的异兽一般,张牙舞爪,令人心生恐惧。
林秋凝视着这诡异的一幕,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突然,他的目光被一旁熟睡的小雨吸引住了。
他惊讶地发现,小雨的呼吸节奏竟然与玉佩上金丝的脉动完全同步,就像是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林秋眉头紧蹙,他蘸了一点唾沫,在炕沿上轻轻地划下了第三道刻痕。
这是本月以来,他第三次听到妹妹在睡梦中用一种古老而陌生的语言喃喃自语。
那语调婉转悠扬,却又带着一丝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仿佛是寒潭中锁链震荡的余韵,久久不散。
就在这时,瓦当上堆积的寒霜不知何时悄然融化,化作一滴滴细流,顺着瓦当的缝隙渗入地下。
而在这细流渗入地缝的瞬间,远在十里之外的寒潭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整个寒潭都在这一刻被撼动了。
三年前,那个塌方的矿道里,原本被深埋在黑暗中的锈蚀青铜锁链,此刻正剧烈地颤抖着。
锁链上的饕餮纹,那第三只眼睛竟然完全睁开了,透露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息。
潭底的血沫如沸水般翻涌,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即将破水而出。
而在那具被十三道符咒封印的石棺中,也在此时发出了细微的破裂声。
棺盖缓缓裂开一条细缝,从里面伸出一只干枯的手,那手指间,竟然缠绕着与小雨身上一模一样的金色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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