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里的东西寥寥无几,很快就整理完毕。
顾晚清推门,走进了这个略显荒芜的小院。
院子不大,铺着青石板,缝隙里长着些杂草,角落里堆着几个废弃的瓦罐花盆。
旁边还有一小堆干枯发黑的植物根茎,像是随手丢弃的药渣,混着泥土和败叶。
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草药味更浓了些,源头似乎就是那里。
她信步走过去,在那堆东西前蹲下身。
随手拨弄了一下。
大部分是寻常的艾草、车前草之类,己经干透了,没什么特别。
她的动作很轻,像是在拂去灰尘,而不是翻动垃圾。
指尖在一截深褐色的根块上停顿。
这根块形状不规则,表皮粗糙,断口处呈现出特殊的纹理,隐约可见细密的朱砂点。
她捻起根块,凑近鼻尖,仔细嗅闻。
气味沉郁,带着一种特别的泥土与药香混合的味道。
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可不是寻常药铺里能见到的凡品。
她的手指又翻找出几片边缘卷曲、叶脉清晰的干叶子,叶片背面尚残留着细密的白色绒毛。
还有几颗黑乎乎、指甲盖大小的干瘪果实,外壳坚硬。
顾晚清的动作顿了顿,眼神落在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废料”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被了然取代。
这些东西,寻常药铺里可不多见,甚至有两味,若年份足够,称得上珍稀。
就这样随意地丢弃在角落,混杂在普通的枯草里,像是处理真正的垃圾。
这陆家,还真是……暴殄天物。
顾晚清站起身,目光扫过这个院子。
除了她刚刚整理过的房间,就只有这片不算大的空地,角落里这堆被当作废弃物的“宝藏”,以及二楼那几扇紧闭的窗户。
窗帘拉得死死的,透不出一丝光亮,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她没再多想,重新蹲下,开始动手清理那堆东西。
将那些真正无用的枯枝败叶拨到一边。
把那些形态、气味特殊的根茎、叶片、果实,小心地分拣出来,依照某种她自己才懂的逻辑归拢到一起,放在干净的石板上。
她的动作不快,却透着一种奇异的熟稔与条理,指尖翻飞间,仿佛做过千百遍。
每一株被挑拣出来的药材,都被她用指腹轻轻摩挲,似乎在确认其质地与年份。
她的神情专注,仿佛眼前不是一堆药渣,而是价值连城的珠宝。
二楼。
一间终年不见光的房间里。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道极细的缝隙。
房间中央,一个男人坐在轮椅上,面容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台亮着的平板电脑。
屏幕上显示的,正是小院里的实时监控画面。
画面里,顾晚清穿着一身素净得有些寡淡的棉布裙子,蹲在角落里,认真地摆弄着那些在他看来与垃圾无异的枯草药渣。
她的侧脸清丽,皮肤在略显阴沉的天光下白得像冷玉。
动作却与她纤弱的外表、以及那份“清白普通”的背景资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专注,利落,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专业感。
她捻起一片叶子对着光看脉络的样子,熟练得像是浸淫此道多年的老药师。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如同影子般存在的男人,悄无声息地站在轮椅后面。
他是陆沉渊的心腹助手,阿 K。
“先生。”
阿 K 的声音低沉,没有情绪。
轮椅上的男人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定在屏幕上那个蹲着的身影。
“阿 K。”
他的声音也很平静,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慵懒,“我记得,顾家的资料上说,这位新少夫人,擅长的是……插花?”
阿 K 面不改色地回答:“是的,先生。
资料显示是传统花道。”
“呵。”
男人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
“传统花道,现在也包括从药渣堆里……取材?”
屏幕上,顾晚清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截带着朱砂点的根茎上的泥土清理干净,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那堆东西,”男人缓缓开口,“是前天王医生清理出来的吧?”
“是的,先生。
按您的吩咐,他尝试新方失败后的药渣,都丢在那里。”
阿 K 回答。
“失败的药渣……”男人重复了一遍,视线落在顾晚清挑拣出来的那一小堆“精品”上,若有所思。
“去告诉王医生,下次扔东西前,最好先确认一下扔的是不是垃圾。
或者,请这位新来的‘花艺师’,给他上一课。”
“是。”
阿 K 微微欠身。
“有意思。”
男人盯着屏幕,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淡的弧度。
“我还以为,送来的是个花瓶,没想到……是个懂行的。”
他看着顾晚清将分拣好的药材小心地拢在一起,似乎打算带回房间。
“继续盯着。”
男人吩咐道,手指无意识地在轮椅扶手上敲了敲。
这个新婚妻子,好像比协议书上看起来的,要有趣得多。
阿K递上一份薄薄的文件,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
“先生,顾小姐的背景资料,己经再次核实。
和之前提交的一样,清白普通。”
阿K的声音没有起伏,只是陈述事实。
“毕业于南城一所普通大学的中文系,毕业后在一家小公司做过两年文职,之后便一首待业在家,偶尔接一些社区的花艺布置工作。”
“家庭关系简单,父母是临镇的普通工人,无不良记录。
社会关系也简单,没有发现任何与医药相关的学习或从业经历。”
平板屏幕的光映在陆沉渊脸上,他没什么表情,那双眼睛却像鹰隼,牢牢锁着屏幕里那个忙碌的身影。
修长的手指在轮椅的扶手上极有规律地敲击着。
哒。
又一声轻响。
“普通?”
陆沉渊重复这两个字,声音低沉,尾音却挑起一点不易察觉的弧度,像是在玩味一个不好笑的笑话。
屏幕里的女人,正用两块边缘光滑的石片,不紧不慢地碾磨着一片刚挑拣出来的墨绿色叶子。
石片一推一收,力道均匀,叶片很快化为细腻的粉末。
那手法,娴熟得像是刻在骨子里,可不像是什么中文系毕业、只摆弄过两年办公室文档的普通女人能有的。
更别提什么社区花艺布置了,难道现在的花艺师,还要负责给花施肥前先研磨药草?
“普通人会把年份上佳的‘血见愁’根茎当垃圾扔了,却把年份不足、药性驳杂的‘还阳草’当宝贝似的捡起来?”
陆沉渊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是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反差。
“王医生他们,眼神不太好。”
阿K垂首,保持沉默。
这份资料是他亲自带人反复核查的,从纸面上看,确实无懈可击,干净得过分。
“呵。”
陆沉渊这次是真的轻笑了一声,带着点嘲弄,“这出戏,好像比我想象的还要热闹一点。”
“先生,需要派人去‘提醒’一下顾小姐吗?”
阿K试探着问,声音依旧平稳,“院子里的东西,毕竟有些是特意废弃处理的,万一……”“不必。”
陆沉渊打断他,视线依然胶着在屏幕上,“让她做。”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倒想看看,这位‘花艺师’,还能从垃圾堆里变出什么花样来。”
“看着她。”
“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任何人去打扰她。”
“是。”
阿K低头应声,无声地退后一步,重新融入房间的阴影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陆沉渊的目光重新落回屏幕。
那个女人,顾晚清,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遭的一切都毫不在意,包括那几乎无处不在的窥探。
院子里。
顾晚清确实能感觉到那种视线。
并不锐利,但持续存在,像一层薄薄的纱,笼罩着这个院子,带着审视和探究。
从她踏入这个名为陆家别院,实则更像个高级囚笼的地方开始,这种感觉就没消失过。
她没抬头去寻找来源,那样做毫无意义,只会暴露自己的警惕。
她也没停下手中的动作。
将碾好的草药细末用一张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油麻纸小心翼翼地收拢起来,仔细折叠好,放进裙子的口袋里。
又挑了几种气味比较特别的根茎,用石头砸裂,露出里面带着汁液的芯。
然后,她像是在随手丢弃一般,将这些砸开的根茎丢在了院子的几个角落,特别是靠近一楼窗户和门口的地方。
一股清冽中夹杂着些微辛辣的气息,开始若有若无地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这味道并不难闻,甚至比之前院子里那股混合着药渣腐败气息的沉闷味道要好上不少。
它冲淡了原有的压抑,带来一丝植物特有的生机。
她做这些,一部分确实是为了改善一下空气,让自己住得稍微舒心一点。
另一部分,也算是一种无声的宣告,或者说,小小的自保。
在这种地方想要“安稳”度过协议期,总得先让某些可能存在的“东西”知道,她不是完全无害的小白兔。
至于会不会惹麻烦?
协议上只写了她需要扮演好陆太太,可没写不能在院子里处理“垃圾”,顺便改善一下居住环境。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和裙摆上沾染的草屑泥土,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出来松快了一下筋骨。
阳光不知何时挣脱了云层,洒落几缕在院中,在她脚边投下一道浅淡而晃动的影子。
她并不知道。
就在此刻,二楼那扇严丝合缝的窗帘后。
那双透过屏幕紧盯她的眼睛,因为她刚刚那一系列看似随意、实则精准且目的性模糊的动作,染上了一层更浓的探究。
这个顾家送来的新婚妻子,像个层层包裹的礼物盒。
拆开一层以为见底,却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她身上藏着的秘密,远比那份冷冰冰的雇佣协议本身,要有趣得多。
而他,陆沉渊,最不缺的,或许就是耐心。
他很乐意,一点点拆开这个盒子,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
顾晚清转过身,面色平静无波,抬步走向那栋略显阴沉的主楼,准备回房。
她的背影纤细,步伐平稳,仿佛刚才真的只是出来透了口气,顺便做了点微不足道的整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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