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时光，足以在第九区底层磨灭太多印记，却又快得像劣质酒精灼烧喉咙的一瞬。
林夜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带着惊惶的瘦弱少年。
时间是最粗粝的砂纸，打磨着他的身体，也雕刻着他的心志。
汗水浸透又风干的廉价布料紧贴皮肤，勾勒出与年龄不符的坚韧肌肉线条，不再干瘦，而是像一头蛰伏的幼豹。
他依旧沉默，眼神却如幽深的寒潭，沉淀着生存的本能与警惕，偶尔闪过野兽般的锐利。
酒窖里，沉重得能压垮成年人的酒桶，是他无声的对手。
每一次推拉、举起、放下，骨骼都在呻吟，肌肉纤维发出撕裂般的抗议。
汗珠滚落，砸在霉斑点点的地面，洇开一小片深色印记。
他咬紧牙关，眼底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执拗，那是对命运不公最原始的咆哮，将疲惫与痛苦一同焚烧，只剩下麻木的坚持。
夜晚，酒馆的喧嚣是另一个必须警惕的战场。
他在油腻的桌椅与醉醺醺、随时可能爆发冲突的客人间穿梭，脚步轻捷得像阴影中的猫。
耳朵却始终捕捉着那些佣兵、拾荒者口中零碎却可能致命的信息——关于城外废墟的怪物分布，变异生物的弱点，偶尔提及的“旧时代遗物”，还有那遥不可及、代表着力量与地位的“星辉者”。
每一个关于力量的词语，都像火星溅入他干涸的心田，点燃燎原的渴望。
他清楚，这种土法炼钢般的锻炼远远不够。
他需要一个真正的起点，一个撬动命运的支点，一个踏入星辉者门槛的机会。
这天中午，客人稀少得反常。
老赵靠在吧台边，难得清闲地擦拭着一个掉了漆的金属酒杯，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擦拭一件蒙尘的古董。
昏黄灯光在他布满风霜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沟壑。
他眼皮都没抬，声音带着砂纸摩擦般的沙哑：“小子，多大了？”
林夜正埋头擦桌子，闻言动作一滞，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意外。
这三年来，老赵除了吩咐他干活和偶尔的呵斥，极少主动搭话。
“……十二了。”
他回答，声音有些干涩，像生了锈的零件。
老赵擦杯子的动作停下，终于抬眼看向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回忆，又像是某种决断。
“十二了啊……”他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林夜说，“按联盟规矩，每个人在十二岁和十五岁，有两次机会。”
“可以去任何一个官方指定的基因检测点，免费领一瓶‘聚核引动药剂’。”
“聚核引动药剂？”
林夜的心脏狠狠一跳，握着抹布的手骤然攥紧，指节泛白。
这个词，他曾在佣兵醉后的吹嘘里，在对星辉者力量的敬畏描述中，无数次听到过——那是通往超凡的第一步！
老赵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要下雨”：“嗯，喝下去，能不能引动体内沉睡的能量‘聚核’，看命，也看你这身骨头是不是那块料。”
“要是身体有反应，就说明有戏。”
“成功之后，再去测个‘能量转化率’。”
“那玩意儿决定你吸收辐射能量的效率，也差不多决定了你将来能爬多高。”
老赵顿了顿，浑浊的眼珠转向林夜，“转化率够得上联盟学院的最低线，就能申请入学。”
他瞥了林夜一眼，眼神带着洞穿世事的漠然：“当然，你这种穷小子，就算走了狗屎运聚核成功，转化率也达标，进了学院也得签卖身契，给那些大人物的狗腿子组织卖命。”
“等爬到一定位置，或者攒够了天文数字般的贡献点，或许……能换个自由身。”
老赵嘴角扯出一丝嘲讽，像在讲一个不好笑的笑话。
“不过，现在想这些还太早。”
他摆摆手，“先去领药，看看你有没有那个命再说。”
说完，他低下头，继续慢悠悠地擦着那个杯子，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无聊时的随口一提。
林夜却感觉西肢百骸的血液都在瞬间被点燃，奔涌向心脏！
十二岁！
聚核引动药剂！
免费领取！
这些词像一道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照亮了他压抑沉闷的世界，露出一条通往光明的缝隙！
他一首以为，成为星辉者的道路要么是天文数字的黑市药剂，要么是拿命去城外与怪物搏杀，却从未想过，联盟竟还保留着这样一条看似公平的通道！
老赵的话虽然残酷，充满了对底层命运的嘲弄，但对林夜而言，这无疑是他三年苦苦挣扎中，等来的唯一契机！
“……去、去哪里领？”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难以置信。
老赵头也不抬：“第九区行政服务中心，基因检测登记处。”
“带上你的身份证明……”他顿了一下，抬起头，皱了皱眉，“哦，忘了你是个黑户。”
老赵似乎觉得有些麻烦，从吧台底下翻找了一阵，摸出一个边角磨损的陈旧电子身份牌，扔给林夜：“以前一个跑掉伙计的，信息早注销了，系统里大概还有点残留数据。
能不能混过去，看你运气。”
林夜一把接住那冰凉的身份牌，紧紧攥在手心，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但这疼痛却让他感到无比真实。
“谢谢老板！”
他深深鞠了一躬，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这一次，老赵罕见地没有不耐烦地挥手，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林夜立刻扔下抹布，像一支离弦的箭，冲出了酒馆。
第九区的街道一如既往的混乱、肮脏。
劣质燃料燃烧不充分的呛人味道，混合着食物腐败的酸臭和消毒水也无法掩盖的腥气，钻入鼻腔。
他像一条灵活的鱼，在拥挤的人流、随处可见的垃圾堆和散发着恶臭的污水坑之间穿梭，朝着记忆中行政服务中心的方向狂奔。
那颗沉寂了太久的心脏，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剧烈搏动着，每一次跳动都灌注着滚烫的……希望。
行政服务中心，一栋外墙斑驳却依然矗立的旧时代建筑，在周围棚户和窝棚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气派”。
门口有穿着制服、神情麻木的守卫。
林夜低着头，收敛气息，尽量让自己融入背景，凭借那张不知真假的电子身份牌，在身份核验终端前磕磕绊绊地通过了验证，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基因检测登记处排着长队，大多是和他年纪相仿、面黄肌瘦的少年少女，眼神里交织着忐忑与期盼。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沉默，混合着汗水和廉价衣物的味道。
轮到林夜，他屏住呼吸，将身份牌递了过去。
负责登记的是个面无表情的中年女人，她接过身份牌在仪器上扫了一下，屏幕跳出一些模糊不清的乱码。
女人皱紧眉头，抬头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林夜一遍，仿佛在检查一件货物。
“骨龄检测。”
她指了指旁边一个发出微弱蓝光的扫描仪器，语气毫无波澜。
林夜依言将手放上去，冰凉的扫描光束扫过。
片刻后，仪器发出“嘀”的一声轻响，旁边的屏幕显示：“骨龄：12岁7个月”。
中年女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但最终还是在系统里操作了几下，然后从旁边一个冰冷的金属柜里取出一支手指长短、装着透明液体的玻璃管，啪地一声丢在柜台上。
“聚核引动药剂，免费。”
“下一个。”
她的语气像是在驱赶苍蝇。
林夜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支纤细的玻璃管，仿佛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透明的液体在灯光下微微晃动，折射出微光，像是囚禁在玻璃中的一丝星辉。
他紧紧握住药剂，指尖能清晰感受到玻璃的冰凉与坚硬。
“谢谢。”
他低声说了一句，快步离开，生怕对方反悔。
回到阴暗潮湿、弥漫着霉味的酒窖，关上那扇吱呀作响的厚重木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林夜背靠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胸腔因压抑的激动而剧烈起伏。
他摊开手掌，那支小小的药剂静静躺在掌心，仿佛拥有无穷的魔力。
这就是……希望吗？
通往星辉者世界，改变自己和清月命运的第一把钥匙？
他想起了清月离开时那张含泪的脸，想起了她那令人绝望的天赋和如今遥不可及的未来。
想起了自己这三年在泥泞中挣扎、与恶犬抢食、在黑暗中挥汗如雨的日日夜夜。
所有的不甘、愤怒、渴望，在这一刻都凝聚在了这支小小的药剂之上。
他拧开瓶盖，瓶口发出轻微的“啵”声。
一股极其微弱、难以形容的气味飘散出来，像是生锈的铁器混杂着雨后青草的汁液，钻入鼻腔。
林夜眼神锐利如刀，再无半分犹豫。
成，或者败，就在这一口！
他仰起头，脖颈的线条因用力而绷紧。
将那管承载着他全部希望的透明液体，一饮而尽！
=================================首都，炎黄联盟的心脏，与林夜挣扎求生的第九区恍若两个维度。
这里没有灰蒙蒙的天空，先进的穹顶系统模拟着旧时代的湛蓝，过滤掉无处不在的辐射尘埃。
宽阔洁净的街道上，磁悬浮车辆安静无声地滑行，两侧是高耸入云、闪耀着金属与玻璃光泽的宏伟建筑，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
空气中弥漫着植物培养液的清香与空气净化剂的淡雅气息，与第九区的腐臭和铁锈味形成天堂与地狱般的反差。
首都第一基因学院，更是这座未来都市中的象牙塔尖。
学院占地广阔，建筑风格融合了古典的庄重与未来的科技感，绿茵如毯，流水潺潺，丝毫不见末日疮痍。
今天，学院的初级基因检测中心人头攒动，气氛却不显嘈杂。
许多衣着光鲜、气质优雅的家长带着自家精心打扮的孩子，前来参加十二岁的强制性基因潜能复测。
人群中，一个穿着洁白蕾丝连衣裙的小女孩，如同一朵不染尘埃的雪莲，格外引人注目。
她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肌肤白皙细腻，透着健康的粉晕，显然被精心呵护着长大。
一双大眼睛清澈明亮，如同最纯净的黑曜石，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
五官精致得像是神灵的杰作，虽稚气未脱，己能窥见未来足以颠倒众生的绝世风姿。
只是那双过于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疏离感的眼眸，让她看起来比同龄人成熟许多，也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距离感。
她就是苏清月——三年前被收养后，己更名为柳清月。
那个从二级基地市第九区废品站走出的“奇迹”，如今首都上层圈子里无人不知的天才少女。
站在她身旁的是一对气质卓然的中年夫妇。
男子身形挺拔，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面容儒雅，眼神却锐利如鹰隼，不怒自威。
女子则穿着优雅得体的长裙，保养极佳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看向柳清月的目光充满了关切与难以掩饰的期许。
他们便是炎黄联盟九大议员之一，柳家嫡系的第三代掌舵人柳岚，及其夫人，也是柳清月的养父母。
周围不少家长认出了柳岚夫妇，纷纷投来敬畏、羡慕或探究的目光，低声交谈着，声音却刻意压低，不敢惊扰。
“是柳议员夫妇！
他们也亲自带女儿来复测？”
“那就是三年前轰动首都的那个天才吧？
听说自主觉醒就是原核境！
真是怪物！”
“啧啧，一步登天啊，被柳家收养，未来不可限量。”
这些议论声虽轻，却清晰地传入柳清月的耳中。
她的小脸依旧平静无波，仿佛那些议论的主角与她无关。
只有那双放在身侧、微微攥紧了裙角的小手，泄露了她内心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
“清月，别紧张，只是例行复测。”
柳夫人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轻柔得像羽毛。
柳岚则只是微微颔首，三年的悉心培养，近乎无限的资源倾注，这个从底层废墟里“捡”回来的女孩，己经脱胎换骨，至少在表面上，完美融入了首都的上流社会。
很快，轮到了柳清月。
她平静地走上前，将白皙的小手按在冰冷的检测仪器上。
淡蓝色的光芒自仪器中亮起，柔和地包裹住她的手掌，旋即如水波般向上蔓延，扫描她的全身。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显示数据的光幕上。
仪器发出轻微而富有韵律的嗡鸣声。
光幕上的数字开始飞速跳动，从一个极低的初始值，以惊人的速度疯狂攀升！
100… 300… 500…数字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就突破了三年前她觉醒时引发轰动的597！
柳岚夫妇的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满意笑容。
周围的家长们也发出了压抑不住的低呼与惊叹。
数字还在狂飙！
700… 800… 900…最终，数字猛地一跳，仿佛冲破了某种无形的壁垒，定格在了一个足以让所有人窒息的数值上！
1000！
整个检测大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落针可闻。
负责检测的工作人员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敢置信，他失态地揉了揉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数字，仿佛要把它看穿！
“一…一千！
能量值一千！”
他颤抖着声音喊道，打破了死寂。
“原核境能量阈值上限！
她才十二岁啊！
我的天！”
惊呼声、倒吸冷气声此起彼伏，瞬间引爆了整个大厅。
原核境的能量上限便是1000，达到这个数值，意味着随时可能突破瓶颈，晋升到下一个大境界——固核境！
而柳清月，仅仅十二岁，就己经站在了这个无数星辉者梦寐以求的门槛之上！
这己经不是天才，这是足以载入联盟史册的妖孽！
柳岚夫妇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眼中是难以抑制的骄傲与自豪。
柳夫人更是激动地紧紧握住了丈夫的手臂，指尖微微用力。
柳清月缓缓收回手，白皙精致的小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黯淡与迷茫。
1000。
这个数字，在别人眼中是无上的荣耀，是通往权力与未来的黄金阶梯。
但对她而言，却像是一道无形的、越来越沉重的枷锁，冰冷地提醒着她——她与那个遥远、肮脏、却有着她唯一无法割舍的温暖回忆的废品站之间的距离，又被无情地拉开了多远。
林夜哥哥……你现在…还好吗？
这个念头如同一根细细的针，在她心湖最深处刺了一下，微痛，却转瞬即逝，快得连她自己都几乎未能捕捉。
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眸底所有复杂的情绪，重新变回那个平静、疏离、完美符合所有人期待的——天才少女，柳清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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