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青铜色的考勤机,后颈发凉。
那玩意儿长得像台生锈的碎纸机,进卡口边缘还挂着几缕半透明的肉丝——上一个迟到的倒霉鬼,舌头被生生扯下来时,舌尖上的溃疡还没愈合。
“新人陈默?”
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浓重的硫磺味。
转身看见个穿皱巴巴工装的牛头,牛角上缠着充电线,右耳别着半支快化掉的冰棒,“我是你组长,牛猛。
上个月有个实习生把考勤机喂饱了,现在还在奈何桥当摆渡人——记住,迟到超过三次,舌头归机器,魂魄归孟婆汤。”
我赶紧把工牌往感应区一贴,金属齿轮转动声里,考勤机“咔嗒”吐出张纸条:实习生乙巳47号,入职时间09:59:59,差1秒嚼舌根。
牛猛扫了眼我的白衬衫:“在阳间被996熬死的吧?
瞧这黑眼圈,比老子办公桌底下的速效救心丸还黑。”
他的工位堪称阴间版“工位尸检现场”:三只叠在一起的泡面桶里泡着没吃完的红油抄手,汤面上漂着半片人类指甲;显示器贴满“地府KPI冲刺”“勾魂效率提升100招”的便利贴,最显眼的是张褪色的锦旗,写着“生死时速,业界楷模”——落款是某殡仪馆。
“马面呢?
又去人间摸鱼?”
牛猛掀开保温杯,飘出的不是茶香,而是浓重的血腥味,“上个月他漏勾三个猝死码农,害老子替他喝了三瓶孟婆汤赔罪。”
“说谁摸鱼呢?”
镜面突然泛起涟漪,穿花衬衫的马面踩着细高跟跨出来,手里拎着袋人间便利店买的关东煮,“人间现在流行‘早八人续命关东煮’,海带结里全是没咽下去的辞职信。”
他转头冲我眨眼,长睫毛扑簌簌的——仔细看才发现,那睫毛是用人类的头发粘的,“新来的,你死时是不是攥着键盘?
我们在你工位底下捡到半行代码,现在地府系统总弹出‘是否替人类重启人生’的弹窗。”
我僵在原地,想起最后那个加班夜:显示器蓝光刺得视网膜发疼,产品经理第17次推翻方案时,心脏突然像被攥紧的鼠标线。
等再睁眼,就看见自己的尸体趴在键盘上,屏幕停留在“加班申请表己通过”的界面。
“别愣着,过来认认生死簿。”
牛猛甩给我本油皮笔记本,封皮上“2025勾魂组A班”的烫金字褪成暗红,“每勾一个人,要在对应名字下画勾,画错行——”他指了指墙角缩成一团的纸人,“就会变成那种连孟婆汤都喂不饱的蠢货。”
翻开第一页,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有个叫“周明”的程序员格外刺眼,死亡原因写着“连续加班72小时致心源性猝死”,旁边贴着张偷拍照片:工位上堆着六罐空咖啡,显示器屏保是“福报让我快乐”。
“看见没?
这孙子和你一样蠢。”
马面叼着鱼丸凑过来,“不过他比你聪明点,死前三小时给自己买了份意外险——可惜受益人写的是公司,现在他的魂魄还在地府财务科闹呢。”
突然,桌上的老式座机发出刺耳的铃声。
牛猛接起电话,牛鼻孔喷出两股白烟:“什么?
中山路又有个码农在厕所猝死?
马面,带新人去练手,记住别碰他的工牌——上周有个愣头青摸了猝死鬼的工牌,结果被‘钉钉审批流程’缠了三天!”
穿过黄泉路时,马面突然从旗袍开叉处摸出个电子烟:“要来一口吗?
人间最新款‘往生极乐’,吸一口能看见自己阳间的存款余额——不过劝你别试,你们程序员的余额数字,比黑白无常的脸还惨白。”
我们在凌晨三点的写字楼顶现身。
空调外机的滴水声里,穿格子衫的尸体蜷缩在马桶盖上,手机屏幕还亮着:您有新的会议邀请,04:00准时上线。
他的魂魄正对着镜子疯狂扯领带,领带结变成套在脖子上的代码乱码。
“别怕,这是执念具象化。”
马面甩出招魂幡,幡面上突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加班群聊记录,“你看,他死前收到23条@全体成员,现在这些消息变成了锁魂链。”
他指尖轻点屏幕,某条“今晚必须上线”的消息突然化作铁钩,勾住魂魄的脚踝往镜中拖。
我下意识想去拉,却看见魂魄转身的瞬间——他胸口的工牌正在渗出鲜血,工号慢慢变成我的身份证号码。
马面突然按住我发抖的手,温热的触感不像鬼差该有的温度:“新人,记住了——在阴间,最恐怖的不是鬼,是人类自己创造的‘福报’‘狼性’‘奋斗者协议’。”
他掏出小镜子补妆,睫毛膏蹭到眼下,像道未干的血痕:“上个月我勾了个HR,她死前还在算迟到扣薪公式。
你猜怎么着?
她的魂魄现在成了地府考勤机的AI客服,每天重复播放‘亲,迟到一分钟扣一小时阴寿哦’。”
回程路上,马面突然哼起走调的流行歌:“爱你孤身进机房,爱你改需求模样——”他转头冲我笑,露出尖尖的虎牙,“人间现在流行给猝死鬼写挽歌,可惜没几个人敢写‘爱你工资全扣光,爱你福报全泡汤’。”
回到分部时,牛猛正对着电子屏咆哮:“KPI才62%!
这个月奖金又要泡汤了!”
他突然转头盯着我,牛眼里泛着血丝,“新人,你阳间的工位号是多少?
对了,把你的加班时长统计给我——地府最近推行‘前员工返聘绩效’,你的996时长能换算成勾魂积分!”
我摸着口袋里发烫的工牌,突然发现背面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实习生淘汰率87%,完成100次勾魂可转正——或成为下一个被考勤机吞噬的舌头。
马面冲我眨眨眼,晃了晃刚从人间顺来的速效救心丸:“要来一颗吗?
掺了人血的,比你们阳间的咖啡提神多了。”
窗外,黄泉路的路灯突然全部爆裂。
在 plunging 的黑暗里,我听见马面轻声说:“知道为什么地府永远缺阴差吗?
因为人间永远不缺被996熬死的蠢货——比如你,比如我,比如牛猛那个死要面子的老东西。”
当灯光重新亮起时,他己经变回精致的花衬衫模样,仿佛刚才的低语只是我的幻听。
而牛猛的咆哮声再次响起:“下一个目标,世纪大道的投行狗!
他的加班时长够换三瓶孟婆汤了!”
我低头看着生死簿上越来越多的红勾,突然想起阳间的最后一刻——原来猝死时,心脏撕裂的声音,和地府考勤机咬合舌头的声音,竟然如此相似。
都是齿轮转动的咔嗒声,都是被系统判定为“无效耗材”的提示音。
而现在,我成了这个系统里最荒诞的一环:一个被996杀死的程序员,正在替地府收割同样被996杀死的人类。
就像马面说的,人间和阴间,从来都是同一个KPI监狱的两个牢房,只不过这边的狱卒,曾经也是那边的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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