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永昌当铺的桐油招牌还在滴水。
沈知意捏着当票的指尖发白，那"陆九针金匮医箱"的字样被露水晕开，墨迹沿着纸纹爬成蛛网。
春杏缩在身后拽她衣袖："姑娘，这当铺邪性得很，上月才吊死个伙计...""咯吱——"掉漆的木门忽然洞开，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柜台后探出张蜡黄的脸，掌柜的眼白泛着尸斑似的青灰："死当活当？
""赎当。
"沈知意将当票拍在台面，铜钱砸出清脆声响。
余光瞥见里间垂着的靛蓝门帘，底下露出半截官靴——云纹底，三寸半宽，与画舫岸边那枚靴印严丝合缝。
掌柜的喉结滚动，枯手突然扣住当票："戊寅年的死当，需本主亲取。
"他指甲缝里的朱砂红得刺眼，正是刑部处决重犯时用来勾名的辰砂。
里间忽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沈知意袖中银针滑入掌心，却见裴砚掀帘而出，月白袍角沾着墨汁，怀里抱着摞泛黄账册。
他广袖翻飞间，最上头那本露出"漕运"二字，页脚钤着户部的貔貅官印。
"巧遇。
"裴砚的狼毫笔在账册封皮点了点，墨迹晕出个"陆"字。
他脖颈还缠着素纱，昨夜施针的痕迹在领口若隐若现。
地窖阴寒刺骨，沈知意借着气死风灯的光，看清铁架上那具乌木医箱。
箱角包铜处刻着鹤纹，锁孔里塞着干涸的血痂——正是陆九针出诊箱的标记。
当她用银簪挑开暗格时，一叠金针图谱滑落，每页边缘都批注着古怪符号，像极了现代化学方程式。
"姑娘小心！
"春杏的惊叫与机括声同时炸响。
三支弩箭破空而来，沈知意旋身躲闪，箭尖擦过医箱，带起簇火花。
裴砚的砚台砸中墙角机关，暗门轰然洞开，露出成箱的官银——每锭底部的锯齿状缺口，与柳姨娘枕下碎银完全吻合。
"三年前江北军饷案。
"裴砚在账册空白处疾书，"失踪的三十万两，熔成了这些银锭。
"他突然剧烈咳嗽，指缝渗出的血珠落在银锭上，竟泛起诡异的绿光。
沈知意蘸血细嗅，瞳孔骤缩："这是砒霜提纯时的副产物，遇血显色。
"她突然扯过裴砚手腕，三棱针刺破指尖，"劳驾大人再挤两滴。
"血珠坠地的瞬间，地窖深处传来铁链拖曳声。
跛脚的老仆提着灯油蹒跚而来，火光映亮他脖颈的烙印——刑部死囚的黥印。
当看清沈知意手中的金针时，他浑浊的眼突然迸出精光，枯指在地上画出完整的人体解剖图，脾脏位置标着红圈。
"柳姨娘..."老仆的嗓音像生锈的锯子，"脾裂...不是意外..."萧景珩的轮椅轧过地窖青砖时，带起一串火星。
他今日换了玄色劲装，腰间螭龙玉佩却不见踪影："沈姑娘对陈年旧案倒上心。
"玉扳指叩在官银缺口处，"这熔银手法，与崔夫人嫁妆里的金锁如出一辙。
"沈知意后背忽地沁出冷汗。
她想起那日灵堂上，崔夫人腕间的翡翠镯子正是用金锁熔改的。
怀中的医箱突然发烫，暗格里掉出半张药方——桂枝三钱的位置，赫然签着崔夫人的闺名。
"十年前东宫疫病，陆太医开的方子被篡改过。
"萧景珩抛来卷宗，朱笔圈出的药方里，防风与藜芦同用，剧毒无比，"而当年负责抓药的，是崔家药铺。
"地窖外突然响起杂沓脚步声。
崔夫人尖利的嗓音刺破死寂："给我搜！
私藏逆犯遗物可是死罪！
"沈知意迅速将解剖图拓在裙裾内衬，金针图谱塞进春杏的髮髻。
当御医带着禁军冲进来时，她正握着砭石给老仆刮痧，地上散着拔火罐的竹筒。
"姨娘们常说刮痧祛邪。
"她抬头笑得憨厚，"这位老丈的风湿，得用艾草熏灼呢。
"崔夫人翡翠护甲掐进沈知意肩头："三姑娘倒是孝心，跑到这腌臜地方尽孝。
"她身后嬷嬷捧着红木匣，里头装着陆九针的斩首文书，血迹斑驳处按着个婴孩掌印——大小与画舫死婴完全一致。
裴砚突然掀开墙角的草席，露出成捆的改良弓弩。
弩机处铸着崔氏族徽，箭槽残留的硫磺味，与萧景珩轮椅上的如出一辙。
"私造军械，按律当斩。
"他的沙哑嗓音像钝刀磨石，惊得崔夫人踉跄后退。
沈知意趁机贴近老仆耳语："陆太医可曾留下话？
"老仆混浊的眼里淌下血泪，蘸着在墙上画出星象图。
当绘到荧惑星时，他突然抽搐倒地，耳孔爬出只通体赤红的蜈蚣——正是崔夫人最爱的药引。
"快封七窍！
"萧景珩银针破空，却迟了半步。
老仆的皮肤迅速溃烂，露出森森白骨。
沈知意扯下发带勒住他心脉，却发现他胸腔里空空如也——脾脏早己不翼而飞。
戌时的更鼓传来时，沈知意正在验尸。
老仆的胃袋里藏着半枚玉珏，刻着"观星"二字，与画舫死婴的银铃印记相同。
当她用白醋浸泡玉珏时，显出密麻的蝇头小楷——竟是昭明太子的脉案副本。
"丙辰年七月初七，太子咯血不止。
"裴砚的笔尖悬在"咯血"二字上，"但陆太医的诊籍记载是哮症。
"萧景珩忽然掰开玉珏，夹层里掉出张硝制的人皮。
当铺掌柜的惊叫被弩箭贯穿，尸体栽进官银箱。
人皮上刺着完整的漕运图，溃堤处标着红点，每个红点旁都画着药杵——正是沈知意改良过的提纯工具。
"明日卯时三刻，劳烦沈姑娘走趟观星台。
"萧景珩碾碎掌心蜈蚣，毒血染红了轮椅扶手，"记得带上你的手术刀。
"更漏声里，春杏忽然扯开襦裙束带，内衬缝着的密信飘然落地——是柳姨娘绝笔。
沈知意就着烛火细看，浑身血液瞬间凝固：二十年前实验室爆炸案的坐标，竟与昭明太子陵寝的方位完全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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