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五年西月初三,卯时三刻。
顺天府贡院外人头攒动,八百举子按男女分两列入场,中间三丈宽的青石甬道被临时搭起的朱漆辩坛隔开。
坛上设三张酸枝木案,居中坐着杜陌,左首是翰林院侍讲学士,右首为都察院御史——此二人皆为钱党门生,此刻正用眼角余光打量杜陌腰间的獬豸玉佩。
“杜大人,”左首翰林院侍讲学士皮笑肉不笑,“今日辩题‘女子治国是否合于天道’,您看是先让男举子陈词,还是女举子?”
杜陌抚着颔下短须,声如洪钟:“按顺天府呈送的名单,首辩者当是应天书院赵明修,次位则是应天府夏芮阳。”
他特意将“夏芮阳”三字咬得极重,目光扫过台下,恰好撞见人群中江林睿的贴身婢女正往夏芮阳袖中塞纸条。
卯时正刻,赵明修率先登台。
此子青衫素服,腰间悬着半块残缺玉璜——正是前吏部侍郎赵子浩当年被夺职时所佩。
他抱拳一揖,声音发颤:“《尚书》有云:‘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
’今陛下以女子之身临朝,己违阴阳之道,若再开女户科举,让妇人登堂议政,恐致乾坤倒转,家国覆亡!”
台下哗然。
有举子偷偷望向辩坛后的珠帘——那是崔兰云的御驾所在,此刻静悄悄的,唯有宗瑞的拂尘声偶尔响起。
杜陌拍案而起:“赵生错解经典!
《周易》云‘一阴一阳之谓道’,女子治国,不过是阴阳相济,何来‘牝鸡司晨’之说?
我朝太祖高皇帝起于微末,可曾以性别分贵贱?”
赵明修梗着脖子道:“太祖皇帝虽重才德,却未让女子入朝!
如今女户生员大增,若放任其参政,他日朝堂之上,怕是要‘雌风’大作——”“住口!”
杜陌猛地起身,腰间玉佩叮当“你父赵子浩当年便因妄议朝政被黜,你竟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
他转头对御史道:“按《大明会典》,举子当以经世致用为要,若满口腐儒之言,该当何罪?”
右首御史正要开口,夏芮阳己踩着木阶登上辩坛。
她鬓边插着一朵白菊,正与赵明修的素服相映——这是钱逸凡特意安排的“忠孝”扮相。
“杜大人容禀,”她声音清亮,“小女子虽为女流,却也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但这‘匹夫’二字,是否该包括女子?”
杜陌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夏芮阳见状,胆子大了几分:“自陛下登基以来,开女户、兴农桑、整军备,哪一桩不是利国利民?
可为何总有人拿‘男女有别’说事?
当年武周女皇临朝,不也开创了‘政启开元’的盛世?”
台下女举子中响起低低的喝彩。
赵明修急道:“武周代唐,终究是牝鸡司晨——”“赵生又错了!”
夏芮阳忽然提高声音,“武周女皇承贞观之治,启开元盛世,何曾让百姓流离?
反观本朝,瓦剌犯境,辽东告急,某些男臣却只知在朝堂上党同伐异,这难道就是‘阳刚之道’?”
此言一出,杜陌心中暗惊,他正要呵斥,却见珠帘微动,宗瑞捧着茶盏出来,附耳对他说了句什么。
杜陌脸色微变,转而对众人道:“今日辩坛到此为止,余下陈词,各举子可写成策论呈送内阁。”
夏芮阳一愣,正要再说,却见江林睿的婢女挤到坛边,往她手里塞了块帕子。
她低头一看,帕角绣着半朵莲花——钱府暗记,意思是“按计划行事”。
于是她忽然跪下,对着珠帘叩首:“陛下,民女有一言敢请!”
珠帘后传来崔兰云的声音:“准奏。”
夏芮阳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民女听闻,陛下欲封江林睿为太子太保。
江大人虽为女臣,却并无尺寸之功,如何能担此重任?
莫不是陛下因私废公,任人唯亲?”
台下顿时鸦雀无声。
杜陌惊出一身冷汗,偷眼望向珠帘,却见宗瑞正将一叠奏报递给崔兰云。
许久,崔兰云的声音才淡淡响起:“夏芮阳,你可知造谣官长是何罪?”
“民女不知!”
夏芮阳梗着脖子,“民女只知,陛下若真要推行女户科举,便该一视同仁,而非让心腹女臣垄断高位!”
她故意将“心腹”二字咬得极重,台下钱党门生纷纷交头接耳。
崔兰云忽然轻笑,声音里带着冰碴:“宗瑞,把陈提督从辽东快马加鞭送来的密折给夏芮阳看看。”
宗瑞应声呈上,夏芮阳展开一看,面色瞬间惨白——那是陈德峰弹劾她与钱逸凡江林睿暗中串联的折子,上面甚至盖着东厂的朱砂大印。
“夏芮阳,”崔兰云的声音从帘后传来“你的义兄陈德峰在辽东查案,却发现你与钱阁老过从甚密,收了山东盐商的银票。
你说,是朕任人唯亲,还是有人借女举子之名,行党争之实?”
夏芮阳手中密折落地,浑身发抖。
她忽然转头看向江林睿所在的方向,却见那抹月白羽纱早己消失不见。
杜陌见状,忙道:“陛下开恩,夏生初涉世事,怕是被人利用——”“杜大人怜香惜玉?”
崔兰云打断他,“念在她初犯,革去生员资格,发往国子监做誊录生,观礼三年。”
她顿了顿,“赵明修,你父赵子浩勾结瓦剌,证据己在陈提督手中,即日起收押诏狱。”
台下举子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辩坛竟成了治罪现场。
首到宗瑞高呼“退坛”,众人仍呆呆站在原地。
杜陌望着夏芮阳被锦衣卫拖走的身影,忽然明白——陛下早就在等钱党把夏芮阳推出来,好借机清洗应天书院的旧党。
与此同时,辽东前线。
崔政的官轿刚到广宁卫,便被一群衣衫褴褛的士兵围住。
“崔大人救命!”
为首的百户膝盖流脓,“开原卫失陷后,咱们断粮三日,只能吃马肉充饥!”
陈德峰见状,忙道:“崔大人,这怕是瓦剌细作混在其中——”“混你娘的细作!”
百户怒目圆睁,“老子在辽东当兵十年,身上刀疤比你岁数都多!”
百户转向崔政,“大人,军饷被克扣三成,粮草又被江副将调去了锦州,开原卫拿什么守?”
崔政心头一沉——江副将正是江林睿的表弟江承业。
他蹲下身,查看百户的伤口:“伤口用盐水洗过?”
“哪来的盐水!”
百户惨笑,“军医说,盐水要留给锦州的‘嫡系’部队。”
陈德峰正要发作,崔政忽然起身,对随行的杜明轩道:“明轩,把咱们带的粮食先分一半给广宁卫。”
又对陈德峰道:“陈提督,劳烦你带东厂缇骑去锦州,查查粮草调拨文书。”
陈德峰脸色铁青:“崔大人这是支开咱家?”
崔政冷笑:“瓦剌骑兵随时可能南下,难道陈提督想留在广宁卫等死?”
他压低声音,“还是说,陈提督怕查到江副将头上,不好向钱阁老交代?”
陈德峰咬咬牙,甩袖而去。
待他走远,杜明轩低声道:“大人,咱们只剩十日粮草,分一半给广宁卫,怕是连开原卫都到不了。”
崔政望着远处的烽火台,沉声道:“开原卫失陷,责任在江承业;广宁卫饿死士兵,责任在我。
陛下派我来,不是让我看账本的。”
是夜,崔政在中军帐内挑灯看舆图,忽闻帐外喧哗。
一名斥候浑身是血闯进来:“大人,瓦剌骑兵己过闾阳驿,距广宁卫不足三十里!”
帐中将领顿时慌乱,有人提议退守山海关,有人说要向锦州求援。
“慌什么!”
崔政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鞘上“户部”二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广宁卫有城防炮十二门,火铳三百杆,只要粮草充足,足以坚守三日。
杜明轩,你带五百人去断后,我亲自上城督战。”
“大人,您是文官——”“文官怎么?”
崔政瞪他一眼,“当年成祖皇帝亲征漠北,带的不也是文官谋士?”
他转头对众将道:“明日卯时,随我登城!”
同一时间,京城乾清宫。
崔兰云正在看陈德峰加急送来的密折,上面写着“江承业私扣军粮,证据确凿”,却独独没提崔政分粮的事。
宗瑞在旁道:“陛下,陈提督这是想借江承业的人头,向钱阁老表忠心。”
陈德峰向女帝告发江林睿表弟江承业克扣军饷,表面上是背刺了钱逸凡、江林睿一党,实则是在向钱逸凡表忠,且有一石三鸟之效。
数年来,江承业克扣军饷,并非尽数吞入私囊,大多是为钱党充资渗透辽东军队。
如今陈德峰告发江承业其罪,实则是帮助钱逸凡弃车保帅,钱党染指军权乃是大忌,若是女帝追查则必不容之。
而陈德峰此举无疑是用“贪腐”的小罪偷梁换柱掩饰钱党“渗透军队”的大罪,借此转移女帝的视线其二,江承业的罪行,不仅陈德峰知道,同在辽东的崔政也掌握,与其等崔政回朝纠集杜陌、吴桐等朝臣弹劾钱逸凡等结党营私,不如钱党自己出手以示光明磊落。
“小罪换平安”,用一颗棋子的性命,保住钱党在科举、财政、言官系统的核心权力。
其三,陈德峰借江承业的头,压制江林睿,去强化钱逸凡在钱党中的独尊地位。
故而陈德峰此折,真可谓一石三鸟:对上表忠,对下立威,对内制衡在权力游戏中,“自己人”的头颅,随时可以成为向上攀爬的垫脚石,而“忠心”的定义,永远由派系领袖的利益来书写。
这不是背叛,而是钱党维持统治的必要“献祭”——每个成员都必须做好随时被献祭的准备,除非,他们能成为那个决定“谁该被献祭”的人。
扯远了,书归正传崔兰云将密折扔进炭盆,火苗“腾”地窜起:“江承业一死,钱逸凡必不会善罢甘休。
让刑部发传票,着江林睿明日进宫解释。”
她忽然想起什么,“辩坛上的事,吴阁老怎么说?”
“吴阁老称病在家,”宗瑞低声道,“不过顺天府报来,今日辩坛后,女举子们自发在午门外请愿,说陛下明断是非,是女子表率。”
崔兰云冷笑:“吴阁老这是在避风头。”
她起身走到舆图前,指尖划过辽东半岛,“崔政在广宁卫分粮的事,李星呈的人可探到了?”
“回陛下,”宗瑞呈上密报,“李公公前日从通州回来,带了两箱山东盐商的账册,里面记着钱阁老女婿收受贿赂的证据。”
“好个李星呈,”崔兰云眼中闪过赞许,“一边讨好崔政,一边抓钱党的把柄。”
她忽然对宗瑞道:“把账册交给都察院,让他们明日弹劾钱阁老。”
宗瑞一惊:“陛下,钱阁老毕竟是内阁首辅——”“就是因为她是首辅,才要让她知道,朕的朝堂上,容不得阳奉阴违。”
崔兰云转身,凤袍扫过满地炭灰,“传旨:着江林睿兼任礼部侍郎,负责今科春闱。”
宗瑞愣住——这是明升暗降,将江林睿提拔为实官,实则剥夺了她参与内阁议政的权力。
他忽然明白,陛下这是要借辽东战事、春闱案、盐引案三箭齐发,同时打压钱党、清流和阉党,让三方势力都元气大伤。
次日辰时,钱府正堂。
钱逸凡捏着都察院的弹劾状,指节发白。
江林睿跪在地上,额头抵着青砖:“老师,是弟子连累了您——”“起来!”
钱逸凡将弹劾状扔进炭盆,“陛下这是要对咱们动手了。
江承业在辽东被陈德峰拿住,夏芮阳在辩坛被陛下将了一军,现在又用盐引案攻讦我……”她忽然冷笑,“但陛下忘了,崔政在广宁卫只有五千兵马,瓦剌十万大军压境,就算他分粮得人心,又能撑几日?”
江林睿抬头:“老师的意思是……”“让瓦剌人帮咱们除掉崔政,”钱逸凡眼中闪过阴狠,“你去联系东厂的人,就说崔政私通瓦剌,故意分粮示弱,实则想献城投降。”
江林睿心中一凛:“可这是谋反大罪——”“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钱逸凡打断她,“只要崔政一死,陛下便只剩咱们钱党可用。
至于江承业,不过是枚弃子。”
与此同时,辽东广宁卫城头。
崔政扶着女墙,看着远处扬起的漫天黄沙。
杜明轩浑身是血跑来:“大人,左路军快顶不住了!
瓦剌人用盾牌阵压过来,咱们的火铳够不着!”
崔政望着城下密密麻麻的瓦剌骑兵,忽然瞥见对方阵中有人举着一面杏黄旗——正是江承业的旗号。
他心中一沉,明白钱党果然对他动了杀心。
“把城防炮推上来,”他对杜明轩道,“对准杏黄旗的位置,给我轰!”
“大人,那是咱们的旗帜!”
“放屁!”
崔政怒吼,“江承业通敌,这旗子早就是反旗!”
他亲自点燃引信,“轰”的一声,杏黄旗连人带马被炸飞。
城下瓦剌军顿时骚乱,耿元昊的帅旗猛地转向广宁卫。
杜明轩望着崔政被硝烟熏黑的脸,忽然想起杜陌说过的话:“崔家的人,要么不做事,要做就做绝。”
此刻他终于明白,陛下为何放心让崔政来辽东——这个看似中庸的户部尚书,骨子里比谁都狠。
申时三刻,陈德峰的东厂缇骑刚到锦州,便接到广宁卫求援的塘报。
陈德峰苦笑他心里深知,钱党势力庞大,女帝短期内无法彻底铲除,因此需要保留钱党作为制衡男臣的工具,而自己则成为女帝安插在钱党内的“白手套”。
自己这个权力场上的双面间谍还真不好当,既要忠于钱逸凡以维持在钱党派系中的地位,但作为宫里的人,尤其是掌管东厂的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他归根结底要忠于皇权。
他看着手中“崔政私通瓦剌”的密信,嘴角勾起冷笑:“走,回京城,给陛下送份‘大礼’。”
暮色中的紫禁城,崔兰云接到辽东急报:“广宁卫死守两日,崔政亲燃火炮,毙敌千余。”
她望着奏报上的“毙敌千余”西字,忽然轻笑——崔政这是在向她证明,他不仅能管钱,还能治军。
“陛下,江林睿求见,”宗瑞在旁道,“说有辽东秘事禀报。”
崔兰云整理凤冠,淡淡道:“让她进来。”
当江林睿带着泪痕跪下时,她便知道,钱党终于使出了最后的杀招——谋反罪名。
但她不在乎,因为她早己在陈德峰的密信里,看到了那面被炸碎的杏黄旗。
“陛下,崔政在辽东通敌!”
江林睿哭喊道,“他故意分粮给瓦剌细作,还炮轰我军旗帜——”“够了。”
崔兰云抬手,“朕派崔政去辽东,是查军饷的,不是让他送死的。”
她忽然看向宗瑞,“把陈提督的密折给江大人看看。”
江林睿接过密折,只见上面写着:“江承业私通瓦剌,己查获印信文书。”
她浑身冰凉,终于明白,陛下早就在等钱党狗急跳墙,好名正言顺地清洗辽东军头。
“江大人,”崔兰云的声音像淬了冰,“你表弟通敌,你可知罪?”
江林睿扑通跪下,额头磕出血来:“陛下开恩,陛下开恩——”崔兰云不再看她,转而对宗瑞道:“传旨:江承业就地正法,江林睿贬为七品翰林院编修,仍兼春闱同考官之职。
钱逸凡……”她顿了顿,“暂留内阁,戴罪立功。”
宗瑞心中惊叹,陛下这招“敲山震虎”用得妙:杀江承业立威,将江林睿从五品侍读贬为七品编修,既断了钱党的臂膀,又留其在春闱任职——看似贬官,实则让她在舆论漩涡中继续做事,若出纰漏可再行追责,若有功劳亦可示恩。
江林睿浑身发抖,叩首道:“谢陛下隆恩……”声音里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有跌落云端的苦涩。
她明白,这一贬意味着从“小阁老”沦为可有可无的清贵闲职,但若能留在朝堂,便还有翻身的机会。
钱府正堂内,钱逸凡听完圣旨,手中茶盏“当啷”落地“七品编修?
陛下这是要把你变成案板上的鱼肉!”
她盯着地上的碎瓷,忽然冷笑,“也好,留在春闱,反倒能盯着那些女举子——夏芮阳虽被发往国子监,可还有其他棋子。”
江林睿跪在地上,额头抵着青砖:“老师,是弟子连累了您——”“起来!”
钱逸凡踢开碎瓷,“贬官总比革职好。
春闱同考官虽品阶低,却能接触所有考卷。
你记住,今年的状元卷,必须落在咱们手里。”
她忽然压低声音,“崔政在辽东没死,反而毙敌千余,陛下必然要抬举他。
咱们得在春闱里做文章,让天下人知道,女臣掌权,终究是祸乱。”
钱逸凡本身就是女臣领袖,此时却煽风点火,让天下人认为女臣掌权乃祸乱之源。
钱逸凡深知,女帝崔兰云的治国根基是“女户科举”与“重用女臣”,但这也给了她可乘之机若女臣掌权被舆论攻击(如“牝鸡司晨”),女帝为稳固统治,必须拉拢钱逸凡这个“温和派女臣领袖”来证明“女臣掌权可控”,从而赋予钱党更多权力且若女臣掌权一帆风顺,反而会让女帝摆脱对钱党的依赖(如崔政在辽东证明男臣也能治军),钱党便失去了“制衡价值”。
因此,她必须让“女臣掌权”成为一个有争议的议题,自己则扮演“能解决争议的唯一人选”。
就如同商人囤积居奇,先制造“货物有害”的恐慌,再以“独家解药”的身份垄断市场。
江林睿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弟子明白,定让陛下‘称心’。”
与此同时,辽东广宁卫城头。
崔政望着瓦剌军退去的方向,战袍上的血迹己结成硬痂。
杜明轩递来一碗热粥,低声道:“大人,陈德峰的缇骑往京城去了,怕是要弹劾您。”
崔政接过粥碗,冷笑:“随他去。
陛下若信陈德峰的谗言,就不会派我来辽东。”
他忽然看向东南方,“不过江林睿被贬为编修,钱逸凡却没动,陛下这是要留着她制衡咱们啊。”
杜明轩不懂朝堂权谋,只挠头道:“只要能打胜仗,管他们怎么斗。”
崔政却摇头:“战场上的胜仗,终究是为朝堂上的胜仗铺路。”
暮色中的紫禁城,崔兰云站在乾清宫顶,望着东南方的漫天星斗。
宗瑞捧着披风过来,犹豫道:“陛下,江林睿毕竟是钱党的心腹,留她在春闱……”“钱党需要一条狗,才能继续咬人。”
崔兰云披上披风,“若真把钱逸凡一党全打垮了,崔政在辽东立了军功,李星呈又握着盐引案的证据,这朝堂上,还有谁能制衡?”
她忽然轻笑,“江林睿被贬,钱逸凡必然要让她在春闱搞事,如此一来,朕便能名正言顺地清洗翰林院——那里可是钱党的老巢。”
宗瑞恍然大悟,陛下这是故意留个缺口,让钱党挣扎,再借机整顿。
他忽然想起辩坛那日,陛下明知夏芮阳是棋子,却偏要将计就计,如今对江林睿也是如此——永远让对手觉得有一线生机,却不知早己落入彀中。
“去把吴阁老的病愈折子批了,”崔兰云转身走向殿内,“明日让他兼领翰林院掌院学士,盯着江林睿。”
她顿了顿,“再给崔政发道密旨,辽东军饷从内帑拨,不必经过户部——免得钱逸凡在账册上做手脚。”
宗瑞领命而去,心中暗叹,陛下的权谋,当真是滴水不漏。
贬江林睿而不逐,留钱逸凡而示恩,抬崔政而分权,用吴桐而监党,每一步都是在平衡的刀刃上跳舞,却又步步生花。
是夜,雷雨交加。
崔兰云曾经认为女帝治国,需比男子更狠、更绝,如今才明白,最狠的不是杀人,而是让人心甘情愿地做棋子,在希望与绝望间反复横跳。
“陛下,该歇了。”
宗瑞轻声提醒。
崔兰云望着案头未拆的山东盐商账册,忽然轻笑。
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就像朝堂上的人心,看似杂乱无章,实则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知道,只要握稳手中的权柄,这承平的天下,便能在她的权衡中,继续走下去。
雷声渐歇,雨声潺潺。
崔兰云吹灭烛火,任由黑暗笼罩殿宇。
她知道,明日又是新的一天,又会有新的争斗、新的算计,但她不怕——因为她是这盘棋的执棋者,而所有的棋子,都将在她的布局中,走向她预设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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