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 云洲西市化名阿蛮的江怀瑾在炭堆后面啃着啃着冷馒头,脸上被汗水冲出两道白印子,活像戏台上的丑角。
看着自己粗麻布衣手肘部,打着歪歪扭扭的布丁,这是上个月帮翠儿搬布匹时划破的,阿蛮不由心中暗自诽诽,绸缎庄老板娘亲自缝的针脚,活像只蜈蚣在爬。
老黄狗在他脚边翻着肚皮晒太阳,尾巴扫起炭灰给少年染了半边“络腮胡”。
“炭崽子,两筐银丝炭!”
醉仙楼的胖厨子甩着油腻的围裙走来,肉乎乎的手指指向最上等的细炭。
“刺史大人今晚宴客…”话没说完,胖厨子吃力的蹲下压低嗓门说“后厨厨房缺个搬柴的,管饭。”
阿蛮他眼睛噌亮了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能打包肉骨头吗?”
说着用草绳熟练的扎起炭筐,手腕反转间系出一个精巧的鱼鳞扣。
“出息!”
绸缎庄王掌柜摇着算盘就过,“上回帮刘铁匠搬煤,你小子顺走半斤铁夹打野兔,当谁不知道呢?”
满街哄笑声中,阿蛮耳尖泛红小声嘀咕“又不是没还回去”,说话间却又把银丝炭多塞两把。
云洲城谁不知晓,醉仙楼胖厨子最疼爱孤儿寡母,常把剩菜分给贫户。
“阿蛮哥!”
绸缎庄的小翠提着竹篮小跑过来,鹅黄儒裙上绣着歪歪扭扭的荷花“我娘让我送的…”话音还未落,整条街和阿蛮一样,三个月没吃过饱饭的狗突然炸了锅。
远处三匹战马横冲首撞的跑过来,踏的地面升起些许灰尘。
领头的玄甲校尉铠甲锃亮,看起来英武十足,可头上偏偏粘着两片不应景的烂菜叶子。
不用想也知道是方才经过菜市口时,被张大娘拿烂菜梆子砸的。
阿蛮看到不由噗嗤笑出声,眼看校尉离得越来越近,慌忙捂住嘴却呛了满嘴口的炭灰。
“咳…咳咳,老黄快闪开!”
少年刚想抄起扁担当做长枪,想把路中间的大黄狗给拖回来。
谁知道老狗“嗷呜”一声不进反退,躲开扁担的同时立马两腿一蹬窜了出去,精准叼走校尉马鞍旁挂着的烧鸡。
“我的下酒菜 !”
校尉气得方言都出来了,拿出鎏金弩连射三箭,结果全部打在了猪肉摊的冻肉上。
卖猪肉的张屠户举着还没磨好的杀猪刀跳脚道:“官爷,这是加冰的鲜猪肉,得加钱啊!”
校尉阴沉着脸刚想骂几句,但想到他那泼辣的妹妹和头上没来的及摘掉的烂菜叶子。
识趣的扔出几枚铜板撂下句“就剩这些了”提起案板上的猪肉转头就走。
阿蛮抱着烧鸡躲进城隍庙时,发现供桌下蜷着一个红衣姑娘。
少女头发间别着半截刻符箭矢,裙摆沾满糖霜,正躲在下面偷吃贡品桂花糕。
“看什么看?”
姑娘瞪圆大大的杏眼,嘴角还粘着残余的糕屑,“没见过仙女下凡啊?”
她腰间的玉佩突然微微震颤,竟与阿蛮颈间的狼纹玉佩共鸣作响。
还不等两人有所注意,老黄狗突然冲了进来,嘴里还叼着个油纸包。
阿蛮打开一看乐了“是翠儿给的芝麻饼!”
刚抬起头却看见红衣姑娘眼巴巴盯着饼,发间箭矢上的符文亮的像馋哭的星星。
“给…给你。”
少年掰了半块饼递给她。
姑娘毫不客气接过饼,咬的咔嚓作响,边吃边含糊道:“我叫苏红渠,陈九说让我…”不等说完她突然噎住,阿蛮慌忙解下腰间沾满炭灰的水壶递出,结果泼湿了自己满裤腿。
“哈哈哈哈!”
姑娘捂着嘴笑的发间箭矢首颤,“你这呆子比陈九说的还要有趣。”
与陈九的初识是在云州码头,阿蛮十五岁生辰当夜,正蹲在炭船边烤着偷来的红薯,忽见漕帮货箱渗出黑色的炭水,明显是以次充好的受潮炭。
“小子你看见啥了?”
陈九醉醺醺拿着酒瓶逼近,腰间漕帮令牌还粘着鱼鳞,抬手一巴掌拍在小乞丐模样的少年头上。
“官爷,我瞅见你这炭箱…”阿蛮突然掀开箱盖,炭块哗啦倾泻“发霉了!”
陈九闪避不及首接被炭埋了半截身子,酒壶却还稳稳的攥在手中“他娘的!
这炭味比老子三年没洗的裹脚布还冲!”
陈九抓住阿蛮的衣领,少年见情况不妙立刻向后退去,缠斗间衣襟开裂,狼纹玉佩与陈九臂上刺青突然产生共鸣。
“玄狼啸月纹?!”
陈九顿时酒醒了大半,用剑柄抵住少年咽喉:“说!
你怎么会有这玉佩?”
他刚要拔剑,就见一驼背老者快速靠近,抬手就拍掉了他手中的剑,随后那看起来像枯枝一样的手臂,竟然一把将他推出十丈开外“哑叔你怎么来啦!”
老者摸了摸少年的脑袋,从怀中掏出一枚象征身份的令牌,随手扔给陈九。
陈九看完大惊失色,正要单膝跪地却被扶起,老者摇摇头将他扶起“不用如此,一切从简。”
“陈九说你要再不去漕帮报道,他就把你寄存在他那里的东西熔了打酒壶。”
说完少女接过水壶就又哈哈的笑了起来。
——————推开漕帮仓库掉漆的木门,陈九正踩着板凳拿着酒坛,湛蓝色布袍下摆还沾着前日斗蛐蛐时的草屑“世子可算来了!”
他醉眼朦胧的抹出块漆黑的铁牌扔给阿蛮,“当年镇北军的炭引子…”阿蛮接过铁牌愣住了,这和以前父亲批给伤兵营的过冬炭劵很类似。
那年他缩在帅帐暖炉旁,看着父亲就是用这样的铁牌敲着韩叔的脑袋说:“再克扣伤兵营的炭火,军法处置!”
“如今这牌子能兑换三千斤官炭。”
陈九突然正经起来“刺史府暗地里”话音被破门声打断。
苏红渠拎着食盒闯进来,糖醋鱼的香味瞬间勾走了老黄狗。
“先说好,查完这桩案子,铁牌归我!”
少女放下餐盒,筷子指向阿蛮“本姑娘要开个云州城最大的”“点心铺子?”
阿蛮憋笑道。
“是武馆!”
少女踩在一条凳子上,发间的断箭差点戳到陈九的鼻子。
陈九往后移了两步,生怕被这平日里举止怪异,大大咧咧的姑娘破了相。
他从袖筒里掏出一副信封“里面有两张刺史府夜宴的请柬,你们拿上。”
阿蛮接过信封看也没看就将它递给了苏红渠,“你不用?”
苏红渠疑惑道。
“山人自有妙计,区区刺史府还不是说进就进。”
阿蛮与少女对视,露出得意的神情。
“哎呦,你还装上了!”
少女正要再出言嘲讽几句,看到阿蛮脸上古怪的神情,不明所以。
她顺着阿蛮的视线看去,发现放在桌上食盒里她最爱吃的糖醋鱼少了半条,没等她做出反应,嘴里叼着最后半块芝麻饼的老黄狗己经冲到了门外,深藏功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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