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宫君,能帮我搬一下这些书吗?
"藤原千夏的声音将我从恍惚中惊醒。
学园祭筹备开始后,我被分配与文学社合作,负责"世界文学角落"的中国区展示。
此刻我们正坐在文学社教室里,周围堆满了各种语言的书籍。
"这些是..."我接过她手中厚重的精装本,烫金汉字在封面闪烁—《唐诗三百首》日文注释版。
"我父亲收藏的。
"藤原用袖子轻轻擦拭书脊,"他常说中文诗像压缩的宇宙,每个音节都藏着千年时光。
"她翻开一页,指着李白的《静夜思》,"比如这个举头望明月的举字,日语翻译只能表达动作,却失去了那种...突然的悸动感。
"我盯着她指尖停留的诗句,喉咙发紧。
在原本的世界里,语文老师曾让我在全班朗诵这首诗,而我因为紧张结巴,被同学取笑"连中文都说不好"。
"雨宫君会背这首诗吗?
"藤原突然问。
"床前明月光..."我下意识用中文念出第一句,随即僵住。
但藤原的眼睛亮了起来。
"请继续。
"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像个等待故事的孩子。
"...疑是地上霜。
"我的声音逐渐稳定,"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最后一句落下时,一片樱花从敞开的窗户飘入,落在书页间。
藤原轻轻捏起花瓣,若有所思。
"我昨天试着写了俳句。
"她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张和纸,上面用毛笔写着几行字,"可以...请你看看吗?
"我接过纸片。
日文俳句我只知道五七五的音节规律,但这首的意境却清晰可感:”樱雨纷飞时空教室里的粉笔继续写着春天“"粉笔...自己写?
"我困惑地抬头。
藤原的睫毛在阳光下近乎透明:"去年有位退休教师去世了,他总说就算只有一个学生,教育也不能停。
现在经过空教室,我总觉得还能听见他写字的声音。
"我的指尖微微发抖。
在那个世界,我的课桌上还刻着"重点大学录取率100%"的标语,而老师们说这话时从不看我们的眼睛。
"我...我也想到一句。
"我抓起笔,在纸上写下歪歪扭扭的中文:"樱花落尽春将困黑板上的倒计时永远停在三十天"藤原凑过来看时,发丝垂在我手腕上,带着淡淡的墨香。
"什么意思呢?
""没什么。
"我慌忙把纸揉成一团,"随便写的...""很美。
"她突然说,伸手抚平那张纸,"像是...被困住的春天。
"她停顿片刻,"雨宫君的文字里有种很特别的...痛感。
"食堂方向传来钟声,藤原起身告辞去参加文学社会议。
我独自整理书籍时,发现她落下一本笔记。
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给无法说出口的故事"。
正要合上,一段文字突然刺入眼帘:"他总在笑,但眼睛像两块湿透的炭。
妈妈说这样的人很危险—不是对别人,是对自己。
"我的手猛地一抖,书页哗啦作响。
这描述熟悉得可怕。
"找到你了!
"教室门被猛地拉开,星野遥抱着大叠文件闯进来,额头上还挂着汗珠。
"原来你在这!
学生会找你半天了!
"她一股脑把文件堆在桌上,最上面是"国际交流周"的策划案。
"这些需要翻译成中文,听说你..."她的话戛然而止,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笔记本上。
我慌忙合上本子:"这是藤原同学的...""千夏的私小说啊。
"星野凑近看了看,出人意料地没有追问,"她文笔很好对吧?
但总是写些让人心口发紧的东西。
"她突然模仿藤原的严肃表情,"樱花是树流的血之类的。
"我忍不住笑了。
星野趁机把文件塞进我怀里:"拜托啦!
后天之前要!
作为回报..."她从包里掏出两个饭团,"请你吃午饭!
"这时她的肚子响亮地叫了一声。
星野尴尬地捂住腹部:"啊哈哈...其实我早上起晚了没吃饭..."我看着她狼吞虎咽地消灭第一个饭团,突然想起什么:"这些文件很急?
""超级急!
"星野边嚼边说,"副校长明天就要检查,但我还有三个社团的预算要审核..."她说着又从包里掏出一罐咖啡,却被我按住了手。
"空腹喝这个不好。
"星野眨眨眼:"没关系啦!
我经常...""等一下。
"我起身从书包里掏出便当盒—今早公寓冰箱里找到的预制便当,我热好却没什么胃口吃。
打开盒子,整齐排列的玉子烧和炸鸡块还冒着热气。
"这...这是给我的?
"星野瞪大眼睛。
"我不饿。
"我把便当推过去,"而且...你帮过我剑道课。
"星野的筷子停在半空:"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梅子味的饭团?
"她指着便当角落粉色的小团子。
巧合。
绝对的巧合。
但看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睛,我说不出口这便当原本不是为她准备的。
"猜的。
"我低头整理文件,听见她小小地欢呼一声。
筷子轻碰饭盒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偶尔抬头,我看见星野吃饭时会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像只囤食的松鼠。
与藤原那种优雅的进食方式截然不同,却莫名让人安心。
"雨宫君很会照顾人呢。
"星野突然说,"明明是新转来,却注意到大家的需要。
"她掰开最后一个饭团,"藤原同学说你帮她找到了绝版的夏目漱石全集,还修好了图书角坏掉的椅子。
"我僵住了。
这些事我完全没印象—是原来的"雨宫优太"做的吗?
星野没注意到我的异常,继续道:"大家都很喜欢你哦!
虽然你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她突然伸手戳了戳我的眉心,"这里老是皱着,像个小老头!
"她的指尖温暖干燥。
我猝不及防被触碰,下意识往后一仰,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
星野哈哈大笑,而我耳根发烫—己经多久没有人这样随意地触碰我了?
在那个世界,同学们连借橡皮都会避开我的手。
下午的课程结束后,我独自回到公寓。
阳光斜照进房间,将"雨宫优太"的书桌分成明暗两半。
我拉开抽屉,抗抑郁药瓶依然静静躺着。
旁边多了一本黑色笔记本—我昨晚买的,用来记录这个世界的观察。
翻开最新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校园布局、同学姓名,还有关于藤原和星野的备注。
但在页面边缘,我不自觉画满了涂鸦:反复描画的"冒牌货"字样,以及无数个问号。
我犹豫片刻,在新的一页写下:”这个世界的人似乎都...喜欢"雨宫优太"。
但他们喜欢的不是我。
如果被发现是冒充的...(字迹被用力划掉)我今天帮藤原同学整理了中国诗集。
她读俳句时睫毛在阳光下像透明的。
星野会长吃便当的样子像只松鼠。
(更大的墨团)我配得上这样的温暖吗?
“笔尖戳破纸面时,窗外传来猫叫。
那只三花猫又出现了,蹲在阳台栏杆上看着我。
它的眼睛在暮色中呈现诡异的双色—一蓝一黄,像是把两个世界的天空各取了一半。
"你也是迷路的吗?
"我轻声问。
猫儿甩甩尾巴,纵身跳进渐浓的夜色中。
我摸向抽屉里的药瓶,金属的冰凉触感让我想起现实世界中,母亲最后一次放在我书桌上的那杯己经冷掉的牛奶。
那天雨下得很大,而我把模拟考卷藏在了床垫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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