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被煤球车的铜铃声撞碎时，苏榛正蹲在五斗柜前研究全家福。
相框玻璃裂了道细纹，恰好横在1980年的自己脸上。
大黄用爪子扒拉着烧焦的布拉吉布料，尾巴扫过搪瓷盆里的栀子花，带起一阵带着霉味的香。
“哥哥是花脸猫！”
苏棠光脚踩过满地碎布，粉色灯芯绒裤上的小熊补丁蹭着苏榛的膝盖。
她突然把手伸进五斗柜第二格抽屉，掏出块裹着油纸的桃酥：“大黄藏的！”
母亲林淑珍的铜顶针在晨光里划出银弧，她正将烧焦的布料浸入明矾水：“这料子染成藏青，能给棠棠改条背带裤。”
蓝布围裙沾着栀子花皂角香，补丁上的针脚细密如星斗。
苏榛望着盆里浮沉的布料，突然抓起剪刀。
前世被甲方否了三十次的解构主义设计在脑海翻涌，手指划过焦黑的荷叶边：“妈，留着烧焦痕迹当云朵纹样？”
剪刀悬在半空，母亲耳后的白发微微颤动。
五斗柜上的三五牌座钟突然敲响，惊得大黄撞翻了藤编针线筐。
苏棠趁机把桃酥掰成两半，沾着煤灰的那半塞进苏榛嘴里：“哥哥吃乌云！”
父亲苏建国夹着教案冲进门时，正撞见这荒诞一幕——烧焦的布拉吉摊在缝纫机上，边缘剪成锯齿状的流云；苏棠头顶着麦乳精罐子当皇冠，灯芯绒裤膝盖处被剪出镂空星芒；大黄狗尾巴卷着铜顶针，蹲坐在染成靛蓝的布料堆里，宛如守护宝藏的恶龙。
“苏！
榛！”
戒尺敲在门框的声响惊飞窗外的麻雀，“街道王主任的列宁装还没改完，倒有闲心糟蹋布料！”
母亲突然抖开浸染的布料，焦痕在靛蓝底上晕成泼墨山水：“建国你看，这像不像你教案里画的黄山云海？”
阳光穿透湿润的布料，在水泥地上投下流动的光影。
父亲扶眼镜的手顿了顿，教案里夹着的《中国地理》彩页飘落，泛黄的黄山迎客松恰好盖住苏棠的涂鸦。
暮色染红弄堂瓦檐时，苏榛被大黄叼着裤脚拽到天井。
染缸旁堆着三个搪瓷盆——母亲用茜草根染出晚霞红，父亲贡献了批作业的红墨水，苏棠偷来的石榴皮熬出琥珀色。
烧焦的布拉吉在染液中浮沉，宛如涅槃的凤鸟。
“云朵要会发光！”
苏棠突然将麦乳精罐子倒扣进染缸。
铝勺碰撞搪瓷盆的脆响中，母亲从五斗柜深处翻出半卷的确良布头：“供销社处理的瑕疵品，说是染坏了色——”她抖开的布料上，荧光黄污渍如星辰坠落。
苏榛指尖发颤。
这分明是后世炒到天价的扎染雏形！
他抄起煤炉钩子在泥地上画图：“妈，把焦痕对准荧光斑，车成漩涡纹……”话没说完，苏棠己经光脚踩上布料，煤灰脚印恰好印在黄山云海间。
月光爬上蝴蝶牌缝纫机时，苏榛在顶针上缠了第十圈白线。
母亲改制的脚踏传动装置吱呀作响，烧焦的布拉吉在针脚下重生为缀满星云的背带裤。
大黄守着染缸打盹，尾巴不时扫开偷吃桃酥的蚂蚁。
父亲批改作业的钢笔突然停住。
教案纸背面浮现奇异纹样——苏棠用钢笔画满穿蓬蓬裙的小人，每个裙摆都粘着不同颜色的碎布。
他摘下老式眼镜擦拭，发现那些碎布竟是从自己旧中山装上拆的补丁。
“苏建国！”
母亲的惊呼惊醒了半条弄堂。
她举着改到一半的列宁装，袖口烧焦处被绣成鎏金云纹，荧光布贴沿着肘部蜿蜒，“这要是被王主任看见……”“妈，这叫新中式。”
苏榛把苏棠举到染缸沿，“不信问小仙女。”
月光恰好穿透云层，浸在染液里的的确良布料泛出流萤般的光泽。
苏棠手指蘸着荧光染料在玻璃窗上画圈：“园长说，云朵会唱歌！”
夜色渐渐浓了，申城的夜晚像一幅巨大的水墨画卷，深蓝色的天幕上，星星点点的灯光若隐若现。
远处的弄堂里传来几声狗吠，偶尔夹杂着夜归人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街边昏黄的路灯洒下柔和的光晕，将斑驳的树影投射在石板路上，仿佛在说着诉这座城市的古老与温柔。
苏榛轻轻抱起苏棠，她己经睡得沉沉的，脸上还沾着一点荧光染料，像是不小心沾上的星星。
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上，盖好薄被。
苏棠微微皱了皱眉，似乎在梦里还在追逐那些会唱歌的云朵。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栀子花香，那是母亲白天用过的香皂味。
窗外的月光透过半开的窗帘洒在地板上，形成一片朦胧的光斑。
苏榛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妹妹熟睡的面容，心中涌起一种温柔的安宁。
他轻轻哼起母亲常唱的歌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生怕惊扰了妹妹的美梦。
夜深了，申城的喧嚣渐渐退去，只剩下偶尔传来的虫鸣和远处的汽笛声。
在这宁静的夜晚，苏棠的梦里，或许正飘荡着那些会唱歌的云朵，而苏榛则守护着这份纯真，首到天明。
月光透过薄纱窗帘，在苏榛的床头投下一片银色的海。
他辗转反侧，眼皮却越来越沉，终于坠入了梦乡。
在梦里，苏榛又回到了那个被栀子花香浸透的弄堂。
苏棠穿着用烧焦布拉吉改成的背带裤，坐在大黄背上，像个小将军般指挥着：“大黄，快跑！
我们要去云朵城堡！”
大黄欢快地摇着尾巴，载着苏棠冲向天边那片最亮的晚霞红。
苏榛在后面追着，脚下的石板路突然变成柔软的云絮，每一步都陷进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哥哥，快来呀！”
苏棠回头喊他，声音像风铃般清脆。
苏榛奋力向前，却发现自己怎么跑也追不上他们。
突然，大黄停了下来，转过身对着苏榛汪汪叫了两声，仿佛在说：“主人，你看！”
苏榛顺着它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苏棠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整个天空。
她的背带裤在月光下闪烁着星云般的光芒，那些烧焦的痕迹和荧光斑仿佛活了过来，变成了一只只会飞的萤火虫，围绕着苏棠翩翩起舞。
“哥哥，看，云朵在唱歌呢！”
苏棠闭上眼睛，小脸仰向天空，仿佛在聆听来自天际的旋律。
苏榛的心被这幅画面温柔地触动着，他伸出手，想要触摸那些闪烁的萤火虫，却在触碰到的瞬间惊醒了。
第一缕阳光撕开夜幕时，大黄把铜顶针推进染缸。
苏榛捞出浸透的布料，焦痕与荧光斑在晨雾中交融成银河。
母亲踩着缝纫机哼起《天涯歌女》，断断续续的调子惊醒了窗台的麻雀。
父亲握着教案站在染缸前，深蓝中山装少了三颗扣子。
他突然蹲下身，用批作业的红钢笔在荧光布料上画线：“这里加道盘扣，能遮住跳纱瑕疵。”
苏棠抱着麦乳精罐子睡在碎布堆里，脸上沾着靛蓝染料。
大黄把偷藏的红双喜香烟盖在她肚皮上，宛如守护童话的恶龙。
弄堂口传来煤球车的吱呀声，陈师傅的吆喝惊起群鸽，羽翼掠过晾在竹竿上的云纹布料，抖落一串带着皂角香的水珠。
还没吃完早饭，就听到苏棠在天井里咯咯的笑声。
“大黄，接住这个！”
苏棠把一个沾着荧光染料的布团扔向大黄，大黄一个漂亮的跳跃，用嘴稳稳接住。
苏榛走过去，看到地上散落着几块不同颜色的碎布，苏棠的小手还沾着蓝莹莹的染料。
“哥哥！”
苏棠看到苏榛，眼睛弯成月牙，“看我给你准备的惊喜！”
说着，她从身后变魔术般拿出一个用荧光布条编成的小花环，戴在苏榛头上。
“这是什么？”
苏榛摸着头上的“装饰品”，哭笑不得。
“是云朵花环呀！”
苏棠仰着头，认真地看着苏榛，“这样哥哥就能听到云朵唱歌啦！”
苏榛看着妹妹那双清澈的眼睛，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他蹲下来，捏了捏苏棠的脸颊：“哥哥的云朵小仙女真聪明！”
“哥哥，快看！”
苏棠突然指向天空，苏榛抬头一看，一群白鸽正从弄堂上空飞过，羽翼掠过晨光，洒下一片片金色的光斑，仿佛真的有云朵在唱歌。
“哥哥，我们去追鸽子吧！”
苏棠拉起苏榛的手，大黄也欢快地摇着尾巴跟在后面。
苏榛看着妹妹那充满活力的背影，心中充满了幸福和满足。
他知道，这份纯真和快乐，会一首伴随着他们，首到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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