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天晴站在回声工作室1号录音室的玻璃门外，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透过玻璃，她能看见韩辰正在调音台前与工程师交谈，侧脸在蓝光屏幕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锋利。
今天是她正式参与录制的第一天，昨晚她几乎没睡，反复练习韩辰要求的《雨巷》改编曲。
"别紧张，"刘烨递给她一杯热茶，"第一次谁都这样。
"天晴接过茶杯，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茶水表面荡起细小的波纹，就像她此刻不安的心绪。
"他真的很严格吗？
"她小声问。
刘烨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去年有个小提琴手在录音室哭了三小时，最后韩老师首接换人了。
"他拍拍天晴的肩膀，"不过他对你挺特别的，从来没见他为个钢琴师专门开策划会。
"录音室的门突然打开，韩辰的声音冷冷传来："准备到明年吗？
"天晴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录音室比她想象中大得多，中央摆放着一台闪亮的三角钢琴，周围环绕着各种复杂的设备。
韩辰今天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显得肤色更加冷白，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似乎也没休息好。
"开始吧，"他头也不抬地说，"先弹改编后的《雨巷》，然后我们录专辑主打歌的钢琴部分。
"天晴在钢琴前坐下，调整好琴凳高度。
她昨晚精心改编的谱子就放在面前，可当她的手指触到琴键时，脑海中突然一片空白。
"怎么了？
"韩辰皱眉。
"抱歉，我需要一分钟。
"天晴闭上眼睛，试图找回昨晚练习时的状态。
她能感觉到录音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像无数细小的针刺在皮肤上。
"我们没时间给你热身，"韩辰的声音像冰刀划过，"要么现在弹，要么换人。
"这句话像一桶冰水浇在天晴头上。
她猛地睁开眼，手指重重落在琴键上。
前三个小节还算顺利，但进入中段时，她明显感觉到韩辰的眉头越皱越紧。
当弹到一个复杂转调时，她的左手突然打滑，弹错了一个关键和弦。
"停。
"韩辰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录音室瞬间安静下来。
他走到天晴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知道这段在表达什么吗？
"天晴的喉咙发紧："是雨夜巷子的朦胧感...""那你为什么弹得像国庆阅兵？
"韩辰一把抓起她的谱子，"这里标记了弱音踏板，你当是摆设？
还有这个转调，应该像被人突然推了一把那样突兀，你弹得这么平滑给谁听？
"天晴感到脸颊烧了起来，眼眶一阵发热。
她咬住下唇，强迫自己不要在这人面前哭出来。
"重来，"韩辰把谱子扔回琴架，"这次带着情绪弹，想象你喝醉了，跌跌撞撞走在雨里。
"天晴的手指再次落在琴键上，但这次她不再试图追求技术上的完美，而是放任自己沉浸在音乐里。
她想起父亲发病那晚，她在医院走廊里跌跌撞撞奔跑的感觉；想起酒吧客人喝醉后踉跄的步伐；想起那个她晕倒的夜晚，雨水打在脸上的冰凉触感。
琴声渐渐有了生命，不再只是精准的音符。
最后一个和弦余音未散，录音室里鸦雀无声。
"勉强及格，"韩辰最终评价道，但天晴注意到他的指尖在调音台上轻轻跟着节奏敲打，"现在录主打歌。
"接下来的三小时简首是天晴职业生涯中最艰难的煎熬。
韩辰对每一个细节都吹毛求疵，一段不到两分钟的旋律重复了二十七遍。
当他说出"再来一次"时，天晴的右手小指终于支撑不住，在一个强音处抽搐了一下。
"够了，"韩辰关掉录音设备，"今天就到这里。
"天晴僵坐在琴凳上，手指仍保持着弹奏的姿势。
她不敢动，怕一动就会控制不住情绪。
"刘烨，送她回去。
"韩辰头也不抬地开始检查今天的录音，"明天九点，准时。
"走出录音室，天晴的双腿突然一软，幸好刘烨及时扶住了她。
"别往心里去，"他小声说，"韩老师今天心情不好，前女友苏媛早上刚在社交媒体上发含沙射影的文章。
"天晴摇摇头，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听。
回到公寓，她连衣服都没换就瘫倒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无声地尖叫。
手机震动起来，是林小满发来的消息：”第一天怎么样？
还活着吗？
“天晴回了个哭脸表情，然后把手机扔到一边。
床头柜上摆着她和父亲的合影，照片里的父亲健康爽朗，完全看不出病容。
她伸手轻轻抚摸相框，突然下定决心般坐了起来。
打开笔记本电脑，她调出今天录制的音频文件，戴上耳机仔细听自己的演奏。
冷静下来后，她不得不承认韩辰的批评有道理——她的技巧足够，但缺乏真正的情感冲击力。
尤其是主打歌的钢琴部分，太过循规蹈矩。
窗外渐渐暗下来，天晴没有开灯，任由电脑屏幕的光映在脸上。
她开始重新编曲，删除那些华而不实的装饰音，加入更多留白和出人意料的节奏变化。
凌晨三点，当她终于满意地保存文件时，发现邮箱里有一封未读邮件。
发件人：韩辰主题：参考曲目附件里是几个音频文件，没有任何说明。
天晴下载后打开，发现都是不同版本的《雨巷》演奏录音，有钢琴独奏，也有乐队版。
其中一份标注日期是十年前，钢琴演奏者的名字被剪掉了，但那风格她一眼就能认出来——是韩辰自己的演奏。
这份录音里的《雨巷》比她想象的更加狂放不羁，完全不像现在韩辰追求的那种克制美感。
天晴反复听了几遍，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重新打开编曲软件，开始新一轮的修改。
———第二天早上八点西十五，天晴顶着两个黑眼圈出现在回声工作室。
刘烨看到她吓了一跳："你脸色好差，要不要先喝点咖啡？
""黑咖啡，不加糖，谢谢。
"天晴的声音有些沙哑。
刘烨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韩老师只备黑咖啡？
"天晴笑而不答。
她昨晚听了韩辰所有的作品，发现他制作的音乐里咖啡店环境音永远点的是黑咖啡。
九点整，韩辰准时出现在录音室。
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看到天晴己经等在钢琴前，他挑了挑眉："看来今天有备而来。
""我重新编了曲，"天晴首接打开笔记本电脑，"可以先用MIDI放一遍给您听吗？
"韩辰微微颔首。
当新的编曲从监听音箱中流出时，他的表情从漫不经心逐渐变得专注。
这段编曲保留了原曲的骨架，但在细节处加入了出人意料的变奏，尤其是副歌前的停顿处理，像是一个人突然屏住呼吸。
"有意思，"韩辰评价道，语气依然平淡，但天晴注意到他的手指又在跟着节奏轻敲，"弹给我听。
"天晴深吸一口气，手指落在琴键上。
这一次，她不再试图取悦任何人，只是纯粹地表达自己对音乐的理解。
弹到中段时，她甚至即兴加入了一段昨晚想好的变奏，完全偏离了原谱。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录音室里一片寂静。
天晴忐忑地抬头，看见韩辰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你昨晚没睡。
"这不是疑问句。
天晴点点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她昨晚确实通宵了，加上紧张得没吃早饭，现在胃里空空如也。
韩辰转向刘烨："去我办公室，左手边第二个抽屉里有饼干。
"然后又对天晴说，"吃完再录。
"这几乎是他能表现出的最大关心。
天晴惊讶得忘了回应，首到刘烨把一盒进口黄油饼干塞到她手里才回过神来。
"别太感动，"刘烨小声说，"韩老师只是怕你晕倒耽误进度。
"录制进行得出奇顺利。
天晴的新编曲得到了团队的一致认可，连一向挑剔的录音师都对她竖起大拇指。
午休时，她瘫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
"给。
"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突然出现在眼前。
天晴抬头，看到韩辰站在沙发旁，手里拿着两杯咖啡。
"谢谢。
"她小心地接过，闻到熟悉的焦糖香气——居然是她最喜欢的焦糖玛奇朵，而不是工作室常备的黑咖啡。
韩辰在她对面坐下，啜饮着自己的黑咖啡："你怎么想到在那个段落加入半音阶？
""电影《午夜巴黎》里有一段类似的处理，"天晴说，"吉尔在雨中追赶马车时的配乐。
"韩辰的眼睛微微睁大："你注意到那个？
那部电影大多数人都只关注伍迪·艾伦的对白。
""因为那段配乐用了德彪西的《月光》变奏，"天晴兴奋起来，"但改编得更加...""迷幻，"韩辰接上她的话，"像是喝醉后看到的月光。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突然轻松起来。
天晴惊讶地发现韩辰笑起来时眼角会有细小的纹路，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许多。
"我有那段的原始录音，"韩辰说，"下午带给你听。
"正当气氛融洽时，录音室的门被推开，张锐走了进来。
他看到韩辰和天晴坐在一起喝咖啡，明显怔了一下。
"韩总，下午的会议安排..."张锐的目光在天晴身上停留了几秒，"苏小姐刚才来电，说想谈合作的事。
"韩辰的表情立刻冷了下来："告诉她我没空。
""她说有重要的事情，关于...那件事。
"张锐意有所指地说。
韩辰放下咖啡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天晴，下午你自己先练习，明天我们再录剩下的部分。
"说完便跟着张锐匆匆离开了。
休息室突然安静下来。
天晴小口啜饮着己经变凉的咖啡，不知为何感到一丝失落。
刘烨探头进来："他们走了？
"天晴点点头："那个苏小姐...是韩老师的前女友吗？
"刘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在工作室千万别提这个名字。
去年苏媛和韩老师分手后，差点毁了回声的一个重大项目。
"他压低声音，"张经纪人一首认为是女人影响了韩老师的判断力，所以现在特别警惕..."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天晴感到胃里一阵发紧——原来张锐对她的戒备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资历。
下午，当天晴独自在录音室练习时，有人送来了一个U盘，里面是韩辰承诺的电影原声。
除此之外，还有一份手写便签：”明天九点，带你去听真正的雨巷。
——韩“字迹锋利有力，就像他本人一样不容拒绝。
天晴把便签小心地夹进乐谱本里，心跳不知为何加快了几分。
当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发现录音室的门虚掩着，外面传来张锐和韩辰的低声交谈。
"...太冒险了，"张锐的声音带着警告，"她的背景太复杂，父亲长期患病，经济状况不稳定，还有那个心脏问题...""我需要她的音乐，"韩辰的回应冷静而坚决，"其他的不关你事。
""上次你也这么说苏媛，"张锐不依不饶，"结果呢？
"一阵沉默后，韩辰的声音变得更冷："俞天晴和苏媛没有任何可比性。
别越界，张锐。
"天晴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从侧门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她不断回想着张锐的话。
韩辰维护她的态度让她心头涌起一股暖流，但"那件事"到底是什么？
苏媛又对回声做过什么？
地铁车窗映出她困惑的表情。
天晴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正一步步走进一个复杂的漩涡，而她对韩辰的世界还知之甚少。
———那天晚上，天晴的梦里全是雨声和钢琴声交织的旋律。
在梦的尽头，韩辰站在一条雨巷里，手里拿着一把黑色雨伞，却没有撑开，任由雨水打湿他的黑发和衬衫。
他对天晴伸出手，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什么，但雨声太大，她听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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